县纪委档案室的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与樟脑香。刘庆同站在高大的档案柜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顾不上擦。他已经在这里泡了三天,指尖翻过的案卷摞起来足有半人高,纸页边缘的毛刺蹭得指腹发疼,但他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一定要找到。”他在心里默念。吴前进在省委党校“学习”的消息传来时,他就觉得不对劲——那更像是一种变相的保护。而中医院的案子被压下来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他不信吴前进能干干净净,那些年关于他“手眼通天”的传言,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今天上午,他终于在一堆泛黄的旧案卷里,翻到了一份不起眼的记录——关于县农机站原站长吴飞的任职考察材料。材料里附了一份当年的举报信,举报人匿名,说吴飞在农机采购中收受回扣,但最后因“证据不足”不了了之。刘庆同的目光停在举报信末尾的一句话上:“吴飞名下的腾飞农科商贸公司,常年承接几个县农机站配件供应。”
吴飞?这个名字像根针,刺破了他记忆里的一层薄纸。他猛地想起,吴前进的堂弟就叫吴飞,在任县农机站的站长两年后,突然从县城消失,听说是去省城“做大生意”了。
刘庆同立刻调来了吴飞的工商登记信息。省城“腾飞农科商贸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五百万,经营范围是“农副产品、农机配件销售”,法定代表人正是吴飞。他又调出这家公司的关联案卷,心脏猛地一缩——五年前,县教育局曾有过一起小规模的贪腐案,涉案的后勤主任交代,曾通过一家“省城公司”走账,那家公司的名字,正是“腾飞商贸”。
而另一个案宗,说的是六年前组织部干部管理处原延长段海的案件。那位处长是干部管理处的原处长,叫段海,他平时工作很是认真和谨慎,平时和副部长吴前进走的很近,以吴前进马首是瞻更是谁都知道的事,但他竟然在提拔笔选任乡镇主要领导中多次收受贿赂,金额竟然高达七百万,奇怪的是,竟然以个人挥霍殆尽为由,没有罚金,最后以有立功表现,只判了三年的有期徒刑,而当时郑新是副处长。
而段海刑满释放后就去了省城,在一家农业商贸公司工作了一年后,摇身一变,就成为了那家商贸公司的总经理,而公司就是“腾飞商贸”,董事长就是吴前进的堂弟吴飞。想想当年关于吴前进的传言,刘庆同心中不由充满了疑惑,沉思了一会儿。
“线索接上了。”他喃喃自语,指尖在卷宗上敲击着,“吴前进、吴飞、段海……还有当年那起不了了之的举报……”
他快步走到电脑前,调出腾飞商贸的公开财报。年流水一个亿,净利润却只有3%,这在商贸行业里低得反常。更奇怪的是,公司的主要客户集中在本县及周边县市的事业单位——农机站、学校、卫生院,全是吴前进当年分管过的领域。
“空壳公司?洗钱工具?”刘庆同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立刻叫来档案室的小周:“你去查一下腾飞商贸的银行流水,重点查和本县事业单位的往来,尤其是五年前到三年前的。”
“庆同主任,这跨市查流水得有手续……”小周有些犹豫。
“我去找周书记签字,你先准备材料。”刘庆同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记住,这事保密。”
周翰林正在办公室看一份巡察报告,见刘庆同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不由皱眉:“怎么了?火烧眉毛似的。”
刘庆同把卷宗摊在他面前,指着吴飞的公司信息:“周主任,你看这个。吴前进的堂弟,在省城开了家商贸公司,专门做咱们县事业单位的生意,流水大利润低,很可能是在走账洗钱。”他又翻到郑新的材料,“五年前有人举报郑新,说他通过吴飞的公司拿回扣,当时没查实,但现在看来……”
周翰林的手指在“腾飞商贸”四个字上重重一点:“郑新现在是市农机局的副局长,对吧?”
“对!而且当年处理郑新举报案的,正是吴前进分管的科室。”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周翰林拿起笔,在查询函上迅速签字:“让小周去办,越快越好。另外,你想办法约郑新见一面,探探他的口风。”
“我已经约了,下午下班,云间茶社。”
傍晚的云间茶社,竹帘半卷,茶香袅袅。郑新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摩挲着茶杯,眼神有些飘忽。他比档案照片里胖了些,鬓角也添了白发,但眉宇间那股谨慎劲儿,和五年前的记录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郑局,好久不见。”刘庆同开门见山,把腾飞商贸的工商信息推到他面前,“这家公司,您熟吧?”
郑新的手指猛地一顿,杯盖碰到杯身,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强装镇定:“不太清楚,省城的公司多了去了。”
“是吗?”刘庆同笑了笑,拿出那份举报信的复印件,“五年前有人举报您通过这家公司拿回扣,当时吴前进是分管领导,案子最后压下去了。现在我们查到,这家公司的年流水一个亿,利润却只有3%,您不觉得奇怪?”
郑新的脸色一点点发白,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洒在衣襟上也没察觉。“庆同,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刘庆同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吴前进现在在省委党校‘学习’,您觉得他是真去学习,还是……”
“我不知道!”郑新突然提高了声音,又迅速压低,“当年的事,都是过去式了!我现在是市农机局副局长,犯不着跟你们翻旧账!”
“翻不翻旧账,不是您说了算。”周翰林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我们刚查到,腾飞商贸给县卫生院供应的一批医疗器械,价格比市场价高了40%,而当时负责采购的,是中医院的张涛——就是前几天被解除职务的那个。张涛已经交代,回扣通过腾飞商贸走的账,一部分给了他,另一部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郑新的喉结上下滚动。“另一部分,打到了吴前进的个人账户。”
“不可能!”郑新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不会……”
“他会不会,您心里清楚。”刘庆同看着他,“郑局,您是个聪明人。现在配合我们,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算你主动交代。要是等我们把证据链全拼起来,性质就不一样了。”
郑新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霓虹灯透过竹帘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像他此刻混乱的心思。
“我……我只知道,腾飞商贸是吴飞开的,但背后一直是吴前进在管。”他终于坐下来,声音带着颤抖,“当年我那个案子,是吴前进压下去的,条件是……我得让农机站长期从腾飞商贸进货。那些配件,质量差,价格高,但没人敢说什么。”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还有,三年前县教育局的那个案子,其实是吴前进让吴飞做的局,故意放出点风声,把水搅浑,好掩盖更大的窟窿。至于年流水和利润……我听说,他们是用低利润做幌子,实际上在帮不少人‘处理’灰色收入。”
周翰林和刘庆同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没猜错。
“那家公司的资金流向,你知道多少?”
“具体的不知道,但吴飞每年都会去一趟香港,说是考察市场……”
送走郑新时,茶社已经快打烊了。夜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刘庆同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的郁结散了不少。“周主任,看来吴前进这条线,真能挖出来不少东西。”
“嗯,但要小心。”周翰林看着远处的灯火,“能把生意做到这个份上,背后肯定有人。我们得把证据做扎实,一步都不能错。”
回到单位,小周已经把腾飞商贸的流水整理好了。果然,有多笔大额资金流向了香港的一家离岸公司,而那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正是吴飞。
“明天一早,把这些材料报给市纪委。”周翰林拍了拍刘庆同的肩膀,“看来,吴前进在党校待不了多久了。”
刘庆同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网,缠绕在县城的各个角落。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网的线头。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卷宗上,“腾飞商贸”四个字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解开这张网,还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勇气,但他心里那股憋着的劲儿,此刻终于找到了出口——为了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为了那些不该被辜负的信任,这场仗,必须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