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昏黄的光被大地的缝隙吞噬。盐州城北门外那片被无数铁蹄反复蹂躏过的开阔地,倏然寂静下来,比黑夜更深沉。
“野利成、嵬移思恭,你二人派部将,各带一千擒生军,佯攻乌池、白池!缠住他们,万万不让他们支援盐州主城!”任得敬的声音冰冷如铁。
“光锋!”他转向那个沉默的重甲武士,“你的重骑兵,连夜攻城,主冲北门。”
“至于这一万撞令郎,四门齐攻!哪里门破了,哪里墙塌了,人就给我往哪里堆!四面开花,给我爬上去!”他勒转马头,走向后方高处临时竖起的高大令旗。“某就在此看着你们。勇往直前者赏,犹豫后退者……杀!”
黑暗中,党项人的重甲骑兵启动了。
没有呼号,没有呐喊,只有那片深重的阴影开始流动、加速。
沉重的马蹄踏在浸透鲜血的松软泥土里,发出滑稽的“噗叽”声响,混合着无数甲片相互碰撞的刮擦声,汇聚成一股汹涌的金属潮音,扑面而来。
烟尘缓慢升腾,在微弱的月光下被染成污浊的铁锈色,伴随着那股越来越恐怖的气息,仿佛一座钢铁城墙正在移动。
以一团之力攻占盐州城的陈望,此时正趴在城墙上,密切观察着城外这两天匆忙搭建的几处工事。
一团在攻城时,损失惨重,可兵源一时半会得不到补充,只能把辎重兵也武装了起来,好在二团、三团带来的大量辎重,让一团士兵们的弹药得到了充足的补给。
城墙上修复好的抛石机,和四门虎蹲炮交叉摆放,这次辎重营带过来总共只有六门虎蹲炮,乌池因为地形不太好,所以二团带走了两门,加强火力。
剩下的四门全部留在了城墙上,白池因为地形便于防守,所以三团只留下一个火枪营和炮营,其他两个火枪营都留在盐州城协防。
老兵们的手指死死扣在燧发枪光滑的核桃木托上,冰冷粘腻的汗水浸透了握把。新兵盯着那片蠕动接近的铁域,牙关控制不住地打颤。
双方的距离在无声中疾速缩短。
“第一排!射!”王烈声音突然响起。
燧发枪几乎在同一瞬间轰响!白烟腾起遮蔽了前排视野!铅弹带着灼热的气流狠狠撞入那片重甲奔流的铁壁!
“铛!铛!噗!”
恐怖的撞击声混合着奇怪的碎裂声响成一片。大多数铅弹撞在厚重胸甲上,要么在精铁铸就的弧面上凿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凹陷,徒劳地变形,溅起刺眼的火星,随即弹开;要么只在马铠上犁出一道深沟便被弹飞。
只有极少数精准地钻过臂甲关节处的缝隙,或者幸运地撞上马眼的面帘薄弱处~才发出那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噗”的入肉闷响。
血瞬间从破甲箭般刺入的铁孔洞边缘洇出暗红的痕迹。战马哀鸣,有的轰然仆倒,将背上的重载铁塔整个甩飞。
但更多的铁塔只是微微晃动一下,那甲胄下包裹的生物发出一声低沉模糊如野兽般的闷哼,继续前行!速度甚至不降反增!
伤亡如此有限。这景象本身比死亡更令人绝望。
铁潮又近了五十步!
“第二排!放!”王烈的嘶吼几乎破音。
排枪再次疯狂喷吐火焰铅雨!效果如前!铁壁在撞击中迸射着死亡火星,凹陷、扭曲,像一块生满烂疮的熟铁,却依旧固执地推进!
马上的骑手,那些只剩眼窟窿缝隙能穿透重甲的战士,默默取下了马鞍旁挂着的、沉重闪着寒光的连枷、骨朵、大斧……
城头上的宋军甚至能看清那些空洞眼孔后射出的、宛如实质般的杀意。
就在那铁流即将撞上城墙根基,无数沉重武器已高高举起的刹那,掷弹筒那低沉压抑的沉闷呼哨声从城内响起,格外瘆人。
数个黑点带着划破空气的锐啸,落点并非撞墙的铁壁前锋,而是砸向他们身后密集压缩的、预备碾压缝隙的后续重甲集群!
“轰!轰!轰!”
烈焰在铁流内部爆发!没有城墙作为约束,爆炸的冲击气浪疯狂膨胀扩散,瞬间膨胀成一个夹杂着泥土、碎铁和血肉的恐怖旋涡!
核心处几匹最雄壮的战马连同其承载的铁塔被撕裂、抛飞。
更致命的是那音爆巨响,如同天神的巨锤狠砸在铜钟之上!
近距离骤然炸裂的强光刺痛了面甲下的马眼,冲击波带着无数破片狠狠贯穿了战马身上覆盖的重甲。
最前列几匹离爆点较近的战马长嘶着,惊恐地人立而起!
后方不受惊或受惊较轻的战马收势不及,狠狠撞在前面顿住的马屁股上!
惨烈的碰撞声、甲胄的撕裂声、战马负痛惊恐的长嘶骤然炸响!
重如山丘的铁塔如玩具般被撞翻,沉重的人马甲胄压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巨大的恐惧如同瘟疫在重骑的马群中蔓延开来,混乱如涟漪般向后扩散,冲势瞬间受阻。
退潮的钢铁重甲如洪流般裹挟着伤兵的哀嚎与战马失控的嘶鸣向后退缩,暂时脱离了盐州城墙下那片死亡区域。
几乎就在重骑兵的前锋撞上城墙的同时,盐州城那低矮的土墙上,已被另一股更为污浊、更为狂暴的洪流包围。
“攻城!杀上去!先登城者赏银二十两!后退者死!”各级军官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鸭,沙哑地嘶吼着,手中染血的弯刀狠狠劈砍空中,驱赶着撞令郎大军不断向城墙涌去。
这一万撞令郎,大多是裹挟的边地汉人、党项奴部,眼神浑浊麻木如同野兽,在死亡威胁与微薄财帛的驱动下,爆发出惊人的疯狂。
粗劣云梯如林耸立,狠狠搭上城墙。巨大的撞车被数十人推动着,不顾城上倾泻的碎石箭矢,嘶吼着撞向摇摇欲坠的城门。
盐州城墙顿时成了翻滚的血肉磨盘!
“砸!用石头砸云梯!”王烈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厮杀狂澜中。他挥舞着斩马刀,将一名刚刚探出垛口的撞令郎士兵半边脑袋劈开,滚烫的脑浆和血浆溅了他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