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开始掠过鄂尔多斯台地的边缘,卷起黄色的沙尘,抽打着枯黄的草梗。
灵州城,这座西夏的“东京”,沉默地矗立在黄河东岸,灰褐色的城墙在秋日惨淡的阳光下,像一头疲惫而警惕的巨兽,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城头之上,西夏晋王嵬名察哥按剑而立,花白的胡须在干燥的风中微动。
他身披精致的冷锻瘊子甲,甲叶边缘已被岁月和战火磨出了亮边。
目光锐利如苍鹰,死死盯着南方和东方地平线上那一道道不祥的尘烟。
那是大规模军队行进扬起的土龙,正从不同的方向,朝着灵州扑来。
斥候的马蹄声一次次打破城头的寂静,带来令人心悸的消息:
“报!宋军步骑六万,已克韦州,守将任得敬投降!宋军兵锋直指灵州!”
“急报!宋军精锐三万,突破六盘山怙啰寨天险!守军……全军覆没!统领没藏苍猿殉国!”
“晋王!夏州失守,守将野利旺成力战身亡!银州守将,未发一矢,献城降宋!宋军已接收城防!”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记冰冷的重锤,砸在嵬名察哥的心头。
东部屏障盐州、战略要地银州、南部天险六盘山,在短短旬月之内,竟相继陷落或背叛。
大夏的半壁江山,已然变色。
一股压抑的恐慌在将领们中间无声地蔓延。
嵬名察哥的拳头在袍袖下攥紧,骨节发白,但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慌乱。
他深知,灵州才是真正的决战之地。
失去了外围,更要握紧核心。
“慌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冷硬,如同敲打在生铁上,“宋人劳师远征,已犯兵家大忌。灵州城高池深,背靠黄河,内有积粟,外有铁骑!正是我等建功立业,挽狂澜于既倒之时!”
他猛地转身,一连串命令脱口而出,清晰果断:
“传令!放弃所有灵州外围无关隘口,收缩兵力至灵州、鸣沙、顺州三城!所有粮草、军械,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烧掉,一粒米也不给宋人留下!”
“征调城内及周边所有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编入守城队,发放武库兵刃,分段守御!”
“铁鹞子主力前出至峡口、骆驼巷一带,依黄河水网地势隐蔽,多派游骑,给我死死盯住宋军粮道!我要让宋人的每一粒粮食,都用人命来换!”
“泼喜军、强弩手,全部上城,检查器械,备足矢石火油!”
他的命令像一块巨石,暂时压住了众人心中的恐慌。
西夏的战争机器,在这位老将的驱动下,开始艰难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他要将灵州周边变成一块坚硬无比、布满尖刺的核桃,让宋军每前进一步都崩掉几颗牙,才能尝到里面苦涩的果实。
与此同时,在数百里外的韦州城头,刘錡正与吴璘并肩而立,眺望着北方苍茫的地平线。
“嵬名察哥,果然名不虚传,弃子争先,收缩得如此果断坚决。”
吴璘指着地图上灵州周边密密麻麻的渠系网络和已知的寨堡标记,语气带着一丝钦佩,也有一丝凝重,“他想把我们拖入坚城之下,借黄河水网地利和骑兵之利,耗我锐气,断我粮秣。”
已经年近四十的刘錡面容清癯,目光沉静。
他轻轻抚着颌下一绺短须,微微一笑:“元镇(吴璘字)所见不差。然其策虽老辣,我亦有应对之法。他欲以地利耗我,我便以人力与物力破之。”
他转向身旁的传令亲兵,语速平稳却不容置疑:
“传令各军,严禁任何一路冒进贪功。以军寨为单位,步步为营,向前推进。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每前进二十里,必择险要处修筑一座可驻兵五百以上的坚固营垒。营垒需有壕沟、栅栏、望楼,互为犄角。大小火炮分派至各前锋营,虎蹲炮、一窝蜂务必前置,严防夏骑突袭。”
“另,”刘錡加重语气,目光看向西方,“告知癿春,他的骑兵不必急于来灵州城下会合。他的任务是从六盘山向西,扫荡黄河以西的应理、静塞诸军司残部,清剿所有残余夏军据点,保护我军主力的侧翼。同时,要大张旗鼓,做出直扑兴庆府的姿态!要让察哥如芒在背,不敢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东线,更不敢轻易调动兴庆府可能的援兵。”
一条巨大的、缓慢而坚定的锁链,开始从东(盐夏方向)、南(六盘山方向)、西(黄河西岸)三个方向,向着灵州这座核心堡垒缓缓收缩。
宋军的营垒如同雨后春笋般在黄土塬上出现,成千上万的士兵和民夫在军令驱使下,挥汗如雨地挖掘壕沟,竖立栅栏,搭建望楼。
每一座营垒都像一颗钉入土地的钉子,而连接这些钉子的,是不断延伸、严加护卫的补给线。
第一次接触战发生在黄河的一处重要渡口。
一支西夏百人铁甲骑,依仗马快甲坚,试图冲击宋军一支正在架设浮桥的工兵队。
他们认为这会是一场轻松的猎杀。
然而,他们刚进入冲锋距离,河对岸一座刚刚立起的宋军寨堡上,突然爆发出沉闷的轰鸣!
数门早已校准好射界的虎蹲炮同时喷射出密集的霰弹,如同死亡的铁雨,瞬间笼罩了河滩。
冲在最前面的十余骑西夏骑兵连人带马被打成筛子,惨叫着倒下。
同时,一队燧发枪手在盾牌掩护下又进行了一次齐射。
白烟弥漫,铅弹呼啸,虽然难以立刻穿透重甲,但打在甲叶上的巨大冲击力和少数穿透缝隙的流弹,依旧造成了伤亡和混乱。
西夏百夫长惊骇莫名,宋军的火力远超他的想象!
他试图勒住战马,但后续的骑兵收势不及,队伍出现混乱。
工兵队身后的阴影里,猛地闪出一队重斧手,咆哮着迎上那些侥幸冲近的、晕头转向的夏军骑兵,巨斧挥砍,顷刻间便将几人砍落马下。
战斗短暂而残酷。
宋军工兵几乎没有停顿,只在军官的口令下稍微调整阵型,便继续挥汗如雨地架设浮桥。
那支铁鹞子百人队丢下二十多具人马尸体,狼狈不堪地逃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