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枫镇的石板街道带着雨后潮湿的气息,两旁店铺的幌子在微风中轻晃。
魏仁、许沁、陈兰三人踏入这座边陲小镇,喧嚣的市井之声扑面而来。
长时间处于荒山野岭中所沾染的出尘气息,被这鲜活的人间烟火气冲淡了几分。
陈兰好奇地左顾右盼,拉着魏仁的衣袖,指着路边热气腾腾的蒸糕摊。
魏仁嘴角带着一丝放松的笑意,准备寻个地方落脚打尖。
他们随意走进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听风茶楼”。
一楼大堂人声鼎沸,茶香混着各种小吃的味道弥漫。
三人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些清茶和点心。
邻桌几个行商模样的人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魏仁他们的耳中。
“...要说这许家,怎么感觉有够倒霉的。和风评不太好的钱家绑在一起,现在更好了,连下金蛋的鸡都折进去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灌了口粗茶,摇头晃脑。
“可不是嘛!”
旁边一个瘦高个接口,压低了点声音。
“许胤啊!听说那可是许家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就这么...唉,死在了北境,除了些许杂物,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听说许家正殿里摆着空棺材,那场面...”
“许胤”两个字如同两根冰冷的钢针,毫无预兆地刺入许沁的耳膜!
她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余下一片纸般的苍白。
凤眸中的平静瞬间被一种极致的荒谬和不敢置信所取代。
她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向邻桌那几个还在喋喋不休的汉子,仿佛要穿透他们的眼眸,看清他们话语的真伪。
“胡言乱语!”
许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世家嫡女的威势,瞬间让邻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那几个汉子被她看得心头一凛,有些讪讪地住了口。
魏仁也听到了,心中咯噔一下。
许胤?死了?
他立刻看向许沁,看到她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那强压着的惊涛骇浪。
他立刻沉声对那几个汉子道:“几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此等大事,岂是坊间能随意编排的?”
那络腮胡汉子被许沁的眼神和魏仁的气势慑住,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梗着脖子道:“编排?这哪是编排!整个西洲都传遍了!灵虚观的长老都亲自去许家吊唁了!还给了一大笔补偿呢!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
灵虚观吊唁?补偿?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许沁强自支撑的心防上。
坊间传言或许有假,但涉及灵虚观这等庞然大物的正式行动...其真实性陡然飙升!
那荒谬的不信,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漏了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冰冷,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
“许姐姐...”
陈兰担忧地小声唤道,她虽然不认识许胤,但“死”,“空棺材”这些字眼,还有许沁瞬间剧变的脸色,让她本能地感到害怕和难过。
魏仁眉头紧锁,心中亦是震惊。
他与许胤只在仙武大会中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中是个气度沉稳,颇有担当的世家子弟。
这样的英才陨落,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而他更多的是为许沁担忧。
他伸手,轻轻覆在许沁放在桌上,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背上,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支撑。
就在这时,茶楼门口一阵骚动。
又有一批修士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
“你说这许家家主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用儿子的命,换来了云泽三处数十个灵药圃。”
“吼吼,可不止哦,灵虚观给的抚恤才是大手笔,聚灵大阵和灵脉开采...”
“云泽”...“抚恤”...
这几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轰然击碎了许沁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一震。
一直强撑着的背脊瞬间垮塌下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一只手死死捂住嘴,才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悲呼死死堵在喉咙里。
那双如水的凤眸,此刻被巨大的悲伤瞬间淹没。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且无声地颤抖着。
兄长...那个总是沉稳如山,护她周全的兄长...
那个承载着父亲期望,肩负家族未来的兄长...真的...不在了?尸骨无存?
巨大的悲痛瞬间将她彻底吞噬,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被狠狠攥紧撕裂的剧痛。
魏仁的心猛地一揪。
覆在许沁手背上的手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刺骨的冰凉。
他从未见过许沁如此失态,如此脆弱。
那无声的崩溃,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他用力握紧她的手,却感觉自己的力量如此渺小,根本无法分担那滔天的悲痛。
他只能沉默地坐在她身边,用身体为她隔开外界纷扰的目光,成为她此刻唯一可以倚靠的屏障。
陈兰也吓坏了,眼圈瞬间红了。
她看着许沁无声恸哭的模样,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寂静无比的夜里,爹娘冰冷的身体。
想起了爷爷被人杀害后,自己也是这般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的绝望。
那种失去至亲,天塌地陷的痛楚,她懂。
她怯生生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拉了拉许沁另一边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蝇。
“许姐姐...别...别哭了...你还有我们...还有魏哥哥...”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笨拙地重复着。
“我...我知道的,我知道亲人离开有多痛...可是...可是爷爷说,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许姐姐,你别这样...许伯伯他...他一定更难过...”
陈兰的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许沁被巨大悲痛填满的心湖里,激起了微弱的涟漪。
尤其是那句“许伯伯他...他一定更难过”,刺破了这浓重的悲伤迷雾。
父亲...
许沁剧烈颤抖的身体,在陈兰笨拙却真挚的安慰和那句关于父亲的话语中,渐渐平息下来。
汹涌的泪水依旧无声滑落,但那种崩溃般的颤抖停止了。
她依旧低着头,捂着脸,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一尊雕像。
茶楼里的喧嚣似乎重新回到了耳中,却隔着一层厚厚的膜。
周围修士的交谈声,其他茶客的惋惜声,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桌上的茶水早已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许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捂住脸的手。
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脸上泪痕交错,但那双眸中,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之下,却沉淀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拿起桌上冰凉的茶杯,指尖依旧冰凉,动作却异常稳定。
她将杯中残余的冷茶一饮而尽。
而后,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担忧看着她的陈兰,直直地看向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魏仁。
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清亮与从容,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魏...百姓,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