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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素绡透九重,

龙鳞震怒溅猩红。

药炉深处藏鸩迹,

雪魄寒时现蛊踪。

玉阶已锁千重雾,

霜刃犹穿百尺冰。

莫道珠帘遮暗涌,

杀机尽在虚无中。

承香殿的寒风似乎能冻结骨髓。

曹婉儿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指尖的伤口已凝结成暗红的痂,但那点微弱的希望却如同寒夜里的星火,在她心中顽强燃烧。

她不知道那块浸血的素绢,正经历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旅程。

哑女小环,这个平日里如同影子般无声无息的存在,此刻却成了风暴中心最关键的纽带。

她攥着那块染血的绢布,小小的身体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并非全然因为寒冷,更是源于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认得那字迹,更认得那绝望的笔触。她不敢停留,凭着对宫禁小路近乎本能的熟悉,避开巡逻的禁卫,跌跌撞撞地朝着承香殿附近、一个她唯一信任也唯一能想到的

“安全屋”奔去——那是曹婉儿贴身宫女翠微在宫人聚居区的一个小角落。

翠微并未真的熟睡。殿门落锁的“咔哒”声和娘娘那绝望的平静,早已撕碎了她的心神。

当窗棂传来熟悉的、小环特有的、如同小兽般轻微急促的叩击声时,翠微几乎是弹了起来。

她蹑手蹑脚地挪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小环惨白惊恐的脸和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瞬间映入眼帘,紧接着,一块带着温热湿意(是血水还是……)的布团被塞了进来。

翠微的心沉到了谷底。她颤抖着展开布团,借着窗外微弱的雪光,看清了那用血写就的、触目惊心的字迹:

「毒!非我!查尚药!查阴韦!」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承香殿的冷更甚!娘娘在用命传递信息!

陛下中毒了!娘娘是被陷害的!敌人就在尚药局,就在阴妃、韦贵妃那边!

翠微瞬间明白了自己肩负的重任。她不能慌!娘娘的命,甚至陛下的命,可能都系于此!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将血书藏入贴身的里衣。小环无声地指了指外面,又做了一个“快跑”的手势,随即消失在风雪中。

翠微知道,小环是去引开可能的注意了。

机会稍纵即逝。翠微知道,高全新加派的人手很快就会彻底封锁承香殿外围,连只飞鸟都难进出。

她必须立刻行动!她想起娘娘曾无意中提过,宫中有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高士廉,是娘娘同乡,为人刚正不阿,

且对娘娘的出身和义父(那位“前朝余孽”嫌疑者)似乎有些了解,曾对娘娘流露过一丝乡情般的关照。

借着给娘娘“取些御寒衣物”的名义(这是她作为贴身宫女最后一点可怜的权限),翠微强作镇定地走向殿门。

门外守卫果然加倍,眼神如鹰隼般锐利。高全的心腹太监就在门外守着,冷冷地扫视着她。

“何事?”太监的声音尖细而冰冷。

“天寒地冻,娘娘身子弱,奴才去取些厚实衣物。”翠微低着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是恐惧,也是寒冷。

太监审视了她片刻,挥手让一个侍卫跟着她:“快去快回,莫要生事。”

翠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脚步不敢有丝毫慌乱。

她带着侍卫走向宫人住处,故意在存放杂物的角落翻找,磨蹭时间。

就在侍卫有些不耐烦地转身查看别处时,翠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将事先准备好的、裹着血书的小石子,用尽全身力气,投向不远处一座相对偏僻、但高士廉每日下朝必经的宫苑回廊角落

——那里有块松动的石板,是宫人们私下传递小物件的一个“死信箱”。

这是她和小伙伴们偶然发现的秘密,此刻成了唯一的生路!

石子落地的轻微声响被风雪掩盖。

翠微不敢回头确认,抱起几件衣服,在侍卫的催促下,匆匆返回承香殿,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铅。

她祈祷着,那块带血的石头,能被命运眷顾,落到该落的人手中。

命运,似乎真的在眷顾曹婉儿。

翌日清晨,风雪稍歇。年逾古稀、却依旧步履沉稳的高士廉,穿着厚重的紫袍,正沿着那条回廊走向门下省官署。

他眉头微蹙,心中萦绕着昨日紫宸殿的惊涛骇浪和陛下那异常冰冷的态度。

曹婉儿被指为前朝余孽?他本能地觉得荒谬。

那个在渔村长大的、眼神清澈、带着些许倔强的女子,她的义父……高士廉的思绪被打断了。

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他低头,在廊柱的阴影下,看到一块不起眼的、带着新鲜泥土痕迹的松脱石板旁,有一个小小的布团包裹的石子。

这绝非偶然!高士廉不动声色地用脚将其拨到袍袖之下,随即弯腰整理了一下袍服下摆,顺势将石子连同布团迅速纳入袖中。

回到值房,屏退左右,高士廉才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染血的布团。

当看清上面的字迹和内容时,这位历经两朝、见惯风浪的老臣,瞳孔骤然收缩,背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毒!非我!查尚药!查阴韦!」

血书!曹贵妃的血书!信息量巨大,字字千钧!

1. 陛下被下毒!(印证了孙思邈的判断)

2. 下毒者非她!(她在鸣冤)

3. 线索指向尚药局!(毒物来源)

4. 矛头直指阴妃、韦贵妃!(幕后黑手!)

高士廉瞬间将昨日许敬宗、阴弘智的“义愤填膺”与这血书联系起来!好一个恶人先告状!好一个栽赃嫁祸!

他们是想借陛下中毒之事,将曹婉儿推出去顶罪,同时掩盖自己投毒的罪行!

甚至,他们可能想一箭双雕,既除掉曹婉儿这个可能威胁阴妃地位的宠妃,

又让陛下在猜忌和愤怒中无暇深究毒源,最终毒发身亡,他们便可从中渔利!

“好狠毒的计策!”高士廉低声怒喝,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他深知此事牵涉之广,已非他一人之力能扭转。

陛下此刻猜忌心极重,身边耳目众多,尤其是高全,似乎已被阴党笼络。

直接面圣,风险太大,血书可能到不了陛下面前,自己也可能被扣上“同党”的帽子。

他需要盟友!需要能直达天庭、且陛下在盛怒之下仍能听得进劝告的人!

需要能掌控局面、有足够力量震慑宵小的人!高士廉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两个名字:魏征!程咬金!

魏征,人镜也!刚正不阿,敢言直谏,陛下虽时有恼他,却深知其忠。

程咬金,虽看似粗豪,实则粗中有细,手握禁军部分兵权(尤其是他旧部),在军中威望极高,且对陛下忠心耿耿,深得信任。

事不宜迟!高士廉立刻以商讨紧急政务为由,秘密遣心腹分别通知魏征和程咬金,务必即刻前往他位于皇城边缘、相对僻静的一处私宅议事。

他特意强调:十万火急,关乎陛下安危、社稷存续!

高士廉的私宅内,炭火烧得通红,却驱不散三人脸上的凝重寒气。

魏征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官袍,腰杆挺得笔直,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刚听完高士廉的叙述,目光如电般扫过那块染血的素绢,又看了看高士廉,沉声道:

“高公,此物……确系曹贵妃手笔?来源绝对可靠?”他必须确认每一个环节,不容半分虚假。

“千真万确!”高士廉指着绢布上那特有的、带着女子娟秀又因仓促和痛楚而显扭曲的笔迹,“传递者是其贴身宫女翠微,以命相搏送出。

此宫女我暗中查过,身家清白,入宫后一直侍奉曹妃,忠心耿耿。

且这血书内容,与孙神仙密笺、以及昨日紫宸殿诡异之事,丝丝入扣!若非亲历绝望,岂能写出这等字句?”

程咬金一身便装,虬髯戟张,铜铃大眼瞪得滚圆,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乱响:

“他奶奶的!原来是这帮腌臜泼才在搞鬼!下毒害陛下,栽赃嫁祸!老子就说那许敬宗和阴弘智两个鸟人,昨日跳得忒欢!

活脱脱一副急着咬人的疯狗相!阴妃、韦妃?哼!后宫妇人,心肠竟如此歹毒!

为了争宠夺位,连弑君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都敢做!”他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怒狮。

“知节(程咬金字)慎言!”魏征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门窗,“隔墙有耳!此事尚无铁证,

切不可妄下定论,授人以柄!当务之急,是如何破局,救曹妃,查真凶,保陛下安危!”

程咬金喘着粗气停下脚步,瞪着魏征:“玄成(魏征字)!都什么时候了!那血书不是证据?

曹妃被关在承香殿,跟个铁桶似的,高公说外面加了双倍人手!陛下那边,入口的东西都要试毒了!

说明陛下自己也疑心了!可他现在疑心的是谁?是曹妃!再拖下去,万一阴党狗急跳墙,在承香殿里把曹妃‘病故’了,或者陛下在猜忌中真信了那些鬼话下旨赐死,咱们哭都来不及!还有那毒,谁知道他们下次下在哪儿?试毒的人死了,陛下就能幸免?必须快!”

魏征何尝不知时间紧迫。他看向高士廉:“高公,宫中情况你最清楚。承香殿看守如何?尚药局那边,可有我们的人?”

高士廉面色沉重:“承香殿已被北衙禁军精锐围死,带队的是阴弘智的心腹校尉。

高全亲自督管,苍蝇难进。尚药局……首席奉御张太医,为人谨慎,但似乎与韦家有些拐弯抹角的姻亲。

其下几个主事,背景复杂。我们的人……职位不高,难以接触到核心药方和煎制过程。”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最麻烦的是,陛下如今疑心极重。我们若贸然为曹妃辩白,或直接指控阴韦二人,非但不能取信,反而会被视为其同党,甚至被怀疑是下毒主谋!那才是万劫不复!”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营救、查证、保护皇帝,三个目标环环相扣,却又处处是死结。直接硬闯承香殿?那是造反!强谏陛下?可能适得其反!调查尚药局?打草惊蛇!

程咬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突然,他铜铃般的眼睛猛地一亮,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狠厉和狡黠:“硬的不行,咱们就来暗的!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魏征和高士廉同时看向他:“如何讲?”

程咬金凑近,声音压得更低:“陛下现在最疑心什么?是毒!是身边有人要害他!曹妃的‘罪名’,也是基于下毒这个前提!那咱们就给他‘证据’,但不是给曹妃脱罪的证据,而是给他指向真正下毒者的‘线索’!让他自己去‘发现’!”

魏征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利用陛下的疑心?”

“对!”程咬金拳头一握,“玄成,明日早朝,你什么都别说!散朝后,单独求见陛下!你就说,有关于陛下龙体安康的极重要、极隐秘之事,必须面禀!见了陛下,你就拿出这块血书!”

他指了指桌上的素绢,“但不是为曹妃喊冤!你就说,此物是有人以极其隐秘的方式送到你府上,不知来源!你见事关陛下安危,不敢耽搁,冒死呈上!让陛下自己看这‘毒!非我!查尚药!查阴韦!’几个字!”

高士廉倒吸一口凉气:“这……太冒险了!万一陛下震怒,认为魏公你……”

“陛下只会更疑!”程咬金斩钉截铁,“他看到这血书,第一反应不会是信魏征,而是会想:谁送来的?曹妃在深宫被囚,怎么送出来的?这‘非我’是真是假?‘查尚药、查阴韦’是挑拨还是实情?这血书本身,就是扔进陛下心里的一把毒钩子!

让他本就绷紧的疑心之弦彻底搅乱!他越猜忌,就越不会轻易处置曹妃,因为他要留着这个‘线索’!

同时,他必然会对尚药局和阴韦二人,产生无法遏制的怀疑!高公不是说陛下已经开始试毒了吗?他看了这血书,只会试得更狠,查得更严!”

魏征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此计……虽险,但直指陛下心病!利用其疑心反制其疑心,使其投鼠忌器,暂保曹妃性命,并引其目光转向真正的威胁。

只是……这血书呈递的方式和时机,必须万无一失。且我们必须在陛下‘自查’的同时,找到实打实的铁证!否则,一旦阴党反扑,或陛下查出这血书传递链条牵连到我们,后果不堪设想!”

“找证据的事,交给我!”程咬金拍着胸脯,眼中闪烁着猎鹰般的光芒,“尚药局不是铜墙铁壁!

老子当年打仗,摸个敌军帅营都跟玩儿似的!我亲自去!带上几个绝对信得过的、手脚干净的老兄弟,今晚就探一探那尚药局的药库和存档!

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好东西’!还有那煎药送药的人,老子不信查不出蛛丝马迹!高公,你在宫里,动用所有暗线,盯紧阴妃、韦妃宫里的动静,特别是她们和许敬宗、阴弘智的联络!还有那个高全!这死阉人绝对有问题!”

高士廉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决然的光芒:“好!魏公行险棋直谏,扰乱圣心,争取时间!程将军暗中查探,搜寻铁证!老夫坐镇中枢,调动眼线,监视各方!

三方联动,务必要在阴党狗急跳墙、或陛下做出不可挽回的决定之前,撕开这铁幕!”

他拿起那块染血的素绢,郑重地递给魏征:“玄成,千斤重担,系于你身!此物,便是破局之钥!”

魏征肃容接过,感受着那布料的冰冷和隐约残留的血腥气,仿佛握住了曹婉儿求生的呐喊。

他将其仔细折叠,贴身藏好,对着高士廉和程咬金深深一揖:“为陛下,为社稷,为无辜者伸冤,魏征万死不辞!”

程咬金也抱拳,声音低沉而有力:

“老程我别的本事没有,杀人放火…不,是探查敌情,手到擒来!放心!”

窗外,风雪似乎又大了起来,呜咽着拍打着窗棂,仿佛预示着长安城即将迎来一场更加猛烈的风暴。

然而在这间小小的密室内,一股凝聚着智慧、勇气和忠义的力量,已然如利剑出鞘,悄然刺向了那深宫之中最阴森的黑暗。

翌日,宣政殿早朝。

气氛比殿外的风雪更加肃杀凝重。

李世民高坐御座,脸色苍白中透着一丝不健康的灰败,眼下的乌青愈发深重。

他强撑着精神处理政务,但目光扫过丹墀下的群臣时,那份审视和冰冷的猜忌,几乎毫不掩饰。

尤其是当目光掠过许敬宗和阴弘智时,更是带着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许敬宗和阴弘智感受到天子的目光,心中既喜又惧。喜的是皇帝似乎对曹婉儿之事深信不疑,恶感已生;

惧的是皇帝那眼神中的冰冷,仿佛看透了什么,让他们脊背发凉。他们不敢有丝毫放松,言辞更加“恳切”地要求严惩“逆党”,肃清宫闱。

魏征站在文臣队列中,如同入定的老僧,眼观鼻,鼻观心,对朝堂上关于曹婉儿“罪证”的争论充耳不闻。

他只是在等待,等待散朝的那一刻。

终于,冗长而压抑的朝会结束。群臣山呼万岁,鱼贯而出。

魏征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向紫宸殿的方向。

“魏公留步!”高全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殿角,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锐利如刀,“陛下龙体欠安,已吩咐不见外臣。魏公若有本,交与老奴即可。”

魏征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直视高全,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高内侍,老夫所奏之事,关乎陛下龙体根本安危,涉及宫闱隐秘,干系重大,非面禀陛下不可!

若因你阻拦而延误,致使龙体有损,这滔天之罪,你高全担待得起吗?”他刻意加重了“龙体根本安危”和“宫闱隐秘”几个字。

高全脸上的假笑僵住了。魏征的刚直和分量他是知道的,尤其是涉及到皇帝安危这种字眼,他一个太监确实担不起延误的责任。

他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躬身道:“魏公言重了。既如此,容老奴通禀一声。”他转身匆匆入殿。

紫宸殿内,炭火依旧烧着,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李世民闭目靠在御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胸肺间的滞涩感让他呼吸都有些费力。

高全小心翼翼地进来,低声禀报了魏征求见之事,并着重强调了魏征所说的“关乎龙体根本安危”。

李世民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锐利如鹰隼:“关乎龙体根本安危?宣!”

魏征稳步走入殿中,一丝不苟地行礼:“臣魏征,参见陛下。”

“玄成有何要事?直言吧。”李世民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紧紧锁定魏征。

魏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环顾了一下四周。高全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殿角还有几名低眉顺眼的宫女太监。

李世民会意,眼中寒光一闪,挥了挥手:

“都退下!殿外候着!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殿门十步之内!”高全心中一凛,只得躬身带着所有宫人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内外。

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魏征这才从怀中取出那块折叠好的、边缘已有些磨损的素绢,双手高举过头顶,声音沉痛而肃穆:

“陛下!臣今日退朝回府,于书房案头发现此物!不知何人所放,亦不知其来源!然其上所书,字字惊心,句句泣血,关乎陛下龙体安危,臣不敢有丝毫隐瞒,冒死呈于御前!请陛下御览!”

李世民的目光死死盯住魏征手中那块布,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布的颜色……那隐约透出的暗红……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伸出手,手指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接过了那块素绢。

入手微沉,带着人体的余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的血腥气。他缓缓展开——

「毒!非我!查尚药!查阴韦!」

八个血字,如同八道惊雷,狠狠劈在李世民的心头!那熟悉的娟秀笔迹,因痛苦和仓促而扭曲变形,正是曹婉儿的手笔!是她的血!

她竟然……竟然在被囚禁的重重看守下,送出了这样一份血书!这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漏洞和阴谋!

“毒!非我!”——她在喊冤!她否认下毒!

“查尚药!查阴韦!”——她指明了方向!尚药局!阴妃!韦贵妃!

刹那间,紫宸殿上那碗深褐的药汁、许敬宗和阴弘智慷慨激昂的指控、阴妃看似担忧实则隐含得意的眼神、

韦贵妃那永远温婉平静面具下的深不可测……所有的画面在李世民脑海中疯狂翻腾、碰撞、撕裂!

他信了许敬宗和阴弘智的“忠直”,却囚禁了可能唯一知道真相、并试图警示他的人!他以为掌控一切,却原来一直被一张无形的毒网笼罩,

被一群豺狼环伺!巨大的被欺骗感和强烈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让他眼前一阵发黑,气血翻涌!

“噗——!”一口暗红的淤血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溅落在冰冷的金砖上,也溅在了那份染血的素绢之上!

两片刺目的暗红,触目惊心地交融在一起。

“陛下!”魏征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一步。

李世民猛地抬手制止了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脸色灰败如金纸,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愤怒火焰!

那火焰中,有滔天的恨意,有噬骨的猜疑,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帝王之怒!

“好……好得很!”李世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朕的身边……真是卧虎藏龙啊!”

他死死攥紧了那块染着两人鲜血的素绢,指节因用力而惨白,仿佛要将它捏碎,也仿佛要捏碎那幕后黑手的喉咙!

“魏征!”李世民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刃般刺向魏征,“此事,除你之外,还有谁知?”

魏征心头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迎着皇帝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坦然道:

“回陛下,此物来得蹊跷,臣得之惊骇,未敢与任何人言!唯恐打草惊蛇,祸及陛下!故即刻冒死入宫面圣!”

这回答,半真半假,却巧妙地避开了高士廉和程咬金,将自己置于一个“孤忠”的位置,最大限度地降低了皇帝的猜疑。

李世民死死地盯着魏征,似乎要穿透他的灵魂。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皇帝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李世民眼中的疯狂杀意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胆寒的冰冷。

他缓缓坐直身体,将那染血的素绢紧紧攥在手心,声音如同九幽寒风:

“此事,到此为止。你,未曾见过此物。今日,你也未曾入宫。”

“高全!”他猛地提高声音。

殿门立刻被推开,高全几乎是跌撞着进来,看到地上的血迹和皇帝灰败的脸色,吓得魂飞魄散:“陛下!您……”

“朕无碍!”李世民打断他,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传旨:承香殿看守,再加一倍!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

违者,格杀勿论!曹氏……暂禁足思过,一应饮食起居,由……由皇后亲自指派可靠之人监管!”

他没有说处死,而是用了“暂禁足思过”,并且将监管权从高全手中夺走,交给了长孙皇后!这微妙的变化,让高全心头剧震。

“还有,”李世民的目光转向魏征,又扫过高全,如同冰冷的毒蛇,“着大理寺卿戴胄,即刻秘密入宫见朕!

记住,是秘密!若走漏半点风声……”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杀意,让高全和魏征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老奴遵旨!”高全冷汗涔涔,连忙应下。

魏征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知道皇帝已经动摇了,曹婉儿暂时安全了!他躬身行礼:“臣,告退。”

看着魏征退出殿门的背影,再看看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和皇帝手中紧握的、染血的绢布,高全只觉得一股灭顶的寒意笼罩全身。

他知道,一场远比昨日更加恐怖的风暴,已经在紫宸殿内无声地酝酿成形!而风暴的矛头,似乎正隐隐指向了他所依附的那股势力……

与此同时,夜色如墨,风雪更急。

程咬金一身玄色夜行衣,如同融入黑夜的巨熊,带着两名同样矫健如豹、绝对忠诚的老部下,悄无声息地潜行在皇宫内苑的阴影里。

他们的目标,正是位于太极宫深处、守卫森严的尚药局库房和秘档室。

程咬金伏在冰冷的屋脊上,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下方。

库房外,果然有数队禁军交叉巡逻,比平日森严了数倍不止。

“他娘的,果然有鬼!守得跟个铁桶似的!”程咬金啐了一口,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越是这样,越说明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老规矩,老二,你去东边弄点动静,引开一队人!老三,跟我来!咱们走‘老鼠道’!”

所谓“老鼠道”,是这些当年跟着李世民打天下的老将们,在修建宫城时偷偷留下的一些极其隐秘、用于紧急时刻通行的狭窄暗道,连皇帝都未必全知道。

很快,东边传来一声瓦片碎裂的轻响。一队禁卫立刻警觉地朝声响处围拢过去。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程咬金和老三如同两道鬼魅,滑下屋脊,迅速撬开一处看似毫无缝隙的墙角石板,钻入了一条仅容一人匍匐前进的漆黑通道。

通道内弥漫着尘土和陈年药物的混合气味。程咬金凭借着惊人的方向感和对宫城的熟悉,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光亮和一丝药香。他小心翼翼地顶开一块活动的砖石,眼前豁然开朗——正是尚药局存放珍贵药材和秘档的库房内部!

库房高大幽深,一排排巨大的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名贵药材混合的奇异香气。

角落里,一盏盏明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分头找!”程咬金低喝一声,“特别留意近几个月陛下常用药方的底档、药材进出记录、还有那些犄角旮旯!看看有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或者被撕掉、涂改的痕迹!”

两人立刻分头行动,动作迅捷而轻巧。程咬金直奔存放药方底档的柜子,手指快速翻阅着厚厚的册页。

他的目标很明确:查找陛下近半年来所有调理咳疾和旧伤的方子,尤其是孙思邈接手前后的变化,以及负责煎药、送药人员的记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库房外巡逻的脚步声再次清晰起来。程咬金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心中焦急。

突然,老三在远处一个堆放废弃药渣和杂物的角落,发出了一声极力压抑的低呼:“将军!快来看!”

程咬金立刻闪身过去。只见老三扒开一堆废弃的药草和破旧账簿,下面赫然压着几本被撕得残缺不全的册子!

借着微弱的光线,程咬金翻开其中一页残片,上面记录着某种药材的入库日期和经手人,但那药材的名字和数量部分,却被硬生生撕掉了!

更关键的是,在另一本残破的、似乎是私下记录的笔记上,有一行模糊的小字,依稀可辨:

“……腊月十七,戌时三刻,取‘雪里青’三钱,交与……(字迹被污损)……言明‘老地方’……慎用……”

雪里青?程咬金对药理略知皮毛,隐约记得这是一种极为罕见、带有微量毒性的寒性药材,

通常用于以毒攻毒治疗某些奇症,但用量必须极其谨慎,稍有不慎便会致命!而且,此药味道极其轻微,混入其他汤药中极难察觉!

腊月十七?那不正是陛下咳疾加重、孙思邈尚未入宫之前吗?戌时三刻?正是宫门即将下锁、人员流动最复杂的时刻!“老地方”?“交与……”后面被污损的名字是谁?慎用?这分明是有人在偷偷传递剧毒药材!

程咬金的心脏狂跳起来!铁证!这很可能就是铁证!他立刻将那几本残破的册子和笔记塞入怀中。

就在这时,库房厚重的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锁簧被拨动的“咔哒”声!

有人来了!而且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守卫!是同样精通机关、走密道进来的高手!

程咬金和老三脸色剧变,瞬间吹灭长明灯,闪身躲入巨大的药柜阴影之中,屏住了呼吸,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之上!

黑暗中,一个同样穿着夜行衣的、纤细而敏捷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库房,

警惕的目光扫视着黑暗的角落。她(他?)的目标,似乎也直奔那些存放废弃物的角落而来!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冰冷的杀意,在弥漫着药香的黑暗中,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