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无道的声音,仿佛是死神的催命符。
那个刚刚还在歇斯底里尖叫的官员,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他的身体,同样不受控制地飞起,紧随着前一个酷吏,一头撞进了那面巨大的罪孽之镜中。
“不——!”
绝望的嘶吼,仅仅持续了一秒钟。
下一刻,镜面上光华流转,开始播放属于这个官员的“罪恶电影”。
侵占良田,逼死佃户。
强抢民女,玩弄致死。
贪赃枉法,收受的贿赂堆满了整整一个地窖。
一幕幕画面,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而镜子前,那个官员的惨叫声,也如期而至,甚至比之前的酷吏还要凄厉几分。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好痛!我不想被活埋!”
“放开我!我女儿才十五岁!你们这群畜生!”
“火!好大的火!救命!我不想被烧死!”
他正在以那些被他害死的人的身份,重新经历一遍他们临死前的绝望和痛苦。
这种惩罚,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御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剩下的官员们,一个个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他们看着那面镜子,就像是看着地狱的入口。
他们知道,很快,就轮到自己了。
没有人能逃得掉。
在这个被金色穹顶笼罩的“神国”里,那个黑袍青年,就是唯一的,至高无上的神。
他说要有光,便有了光。
他说要有罪孽之镜,便有了罪孽之镜。
他说要审判,那么,就没有人能够幸免。
“下一个。”
徐无道的声音,再次冰冷地响起。
又一个官员,在绝望的尖叫中,被投进了镜子。
然后,是下一个。
再下一个。
整个御书房,彻底变成了一个审判庭,一个刑场。
罪孽之镜,就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忠实地履行着它的职责。
一个个平日里道貌岸然,人模狗样的朝廷大员,被扯下了所有的伪装,他们那些隐藏在锦衣玉食之下的肮脏和罪恶,被赤裸裸地公之于众。
而他们自己,则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中,为自己犯下的罪孽,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他们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他们的精神,他们的灵魂,却在一次次感同身受的痛苦体验中,被彻底地撕碎,碾压,直至崩溃。
很快,就有官员在经历了镜中酷刑之后,被从镜子里“吐”了出来。
他们一个个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止,嘴里胡乱地喊着“别杀我”、“我错了”、“饶命”之类的胡话。
他们没死,但他们已经疯了。
他们的神智,已经彻底被那些恐怖的记忆所摧毁,变成了一个个只有呼吸的活死人。
对于他们这种曾经手握大权,享受过人间极致繁华的人来说,这种下场,或许比直接死亡,更加残酷。
李淳罡看着这一幕,也是暗暗心惊。
这小子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邪门了。
这种直接作用于精神和灵魂层面的攻击,防不胜防,也歹毒到了极点。
他扪心自问,如果自己被丢进这面镜子里,会看到什么?
是当年误杀心爱之人的悔恨?
是画地为牢二十年的孤寂?
还是……
李淳罡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他看了一眼徐无道,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这小子,行事风格亦正亦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说他是魔头吧,他审判的,又确实都是些罪大恶极之辈,手段虽然酷烈,却也算得上是替天行道。
可要说他是正道栋梁,他那股视万物为刍狗,掌控一切的霸道和冷漠,又让人不寒而栗。
真是个,看不透的家伙。
审判,依旧在继续。
御书房内的官员,越来越少。
而地上疯掉的,昏死的,越来越多。
终于,轮到了那个从一开始就劝说赵篆投降的老臣。
他叫孙敬明,是当朝的太傅,三朝元老,在朝中也算是一股清流,德高望重。
当徐无道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这位已经年过七旬的老人,身体猛地一颤。
但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尖叫求饶。
他只是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已经凌乱不堪的官袍。
然后,对着徐无道,深深地作了一揖。
“老臣,孙敬明,见过……天主。”
他最终,还是用上了这个称呼。
因为在他看来,能做出这一切的徐无道,已经当得起这个称呼了。
“老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天主赦免,只求,能死个痛快。”
孙敬明的声音,带着一丝解脱,和一丝坦然。
他活了这么久,见过了太多的肮脏和黑暗。
他曾经也想过去改变,去抗争,但最终,还是被这巨大的名利场,同化了,腐蚀了。
他没有像那些酷吏一样主动去作恶,但他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罪恶的发生,却选择了明哲保身,选择了沉默。
在他看来,这,同样是不可饶恕的罪。
“哦?”
徐无道看着这个唯一一个没有崩溃的老头,倒是提起了一丝兴趣。
“你倒是看得挺明白。”
“不过,你有没有罪,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
徐无道指了指那面巨大的罪孽之镜。
“它,说了算。”
孙敬明惨然一笑,点了点头。
“老臣,遵命。”
说罢,他竟然不等徐无道动手,自己迈开早已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主动朝着那面镜子走去。
他的背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萧索和悲凉。
所有还清醒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位三朝元老,走向自己最终的宿命。
孙敬明,走到了罪孽之镜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然后,一头,撞了上去。
嗡!
镜面再次亮起。
但这一次,镜子中出现的画面,却和之前那些人,截然不同。
没有血腥,没有残暴。
画面中,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朝堂之上,仗义执言,怒斥权贵。
结果,是被贬官,流放。
画面一转,是一个中年人,看着自己的同僚因为直言进谏,被拖出去廷杖打死,他握紧了拳头,最终,却还是选择了低头。
画面再转,是一个老人,看着一份份来自地方的,血泪斑斑的奏折,被皇帝和权臣们随手丢在一旁,他长叹一声,将那些奏折,默默地收好,锁进了柜子里。
一幕幕,都是他的妥协,他的退让,他的无能为力,他的明哲保身。
他的罪,是沉默之罪,是不作为之罪。
镜子前的孙敬明,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没有发出惨叫。
但两行滚烫的老泪,却从他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他正在感受着。
感受着那个被他放弃的同僚,临死前的悲愤和不甘。
感受着那些写下血泪奏折的百姓,最终的绝望和麻木。
这种来自良心的拷问,比任何酷刑,都让他痛苦。
许久之后。
镜面光华散去。
孙敬明,被一股柔和的力量,从镜子上推了下来。
他脚步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他没疯。
但他的精气神,却像是被彻底抽空了。
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泪流满面,喃喃自语。
“有罪……老臣,有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