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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观音泥 > 第73章 喜婆婆回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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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大门,喜婆婆问:“你住在哪个院子里?”

“啊?”阿瑶怔了怔,“我住在付奶奶的院子。”

“那里啊……”喜婆婆神色顿时微妙起来,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复杂,她意味深长地说,“住得近的确方便……”

阿瑶不明所以,跟着喜婆婆穿过月洞门,一路穿过蜿蜒的走廊,一路往院子里走。

冬日的庭院萧索寂寥,廊檐下那株海棠早已凋零,寒风中瑟瑟中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极了记忆中那个女子纤细的手腕。

喜婆婆突然驻足,望着那株枯海棠出神。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花树下。

这间院子的女主人叫秦霜,这个留洋归来的新派女子,见多识广,人又漂亮。时光似乎格外眷顾她,三十好几的年纪,岁月好像在她脸上并未留下风霜。

同样的年纪,喜婆婆有点艳羡。

她第一次见到秦霜时,刚逃离那个噩梦般的婚姻,那个婚前装得人模人样的醉鬼,婚后原形毕露,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醉得人事不省,半个月都在赌钱。

她起早贪黑挣来的辛苦钱,全被醉鬼挥霍在赌桌上,有时连买个馍馍的钱都留不住。

本以为是怀孕转机。

那畜生竟破天荒地跪着赌咒发誓,她摸着尚未隆起的腹部,信了这最后一次。没成想好景不长,他又带着满身酒气回来,拳头像冰雹般砸在她背上。

醉鬼拿了家里仅剩的几百钱,紧接着出了门。

暗红色的血在地板上晕开,羊水混着血水浸透了睡裙下摆,她像条濒死的鱼一样抽搐着,每一次宫缩都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钳绞住子宫,把未成形的生命神圣抽离身体。

“孩子……是我无能……”她喉间溢出破碎的咽呜,手指无意识地在血泊中抠挖。

“哎哟,出人命了……”

意识陷入黑暗前,她听见有人大喊。

在医院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付章,他眉骨高耸,嘴皮干裂,腮帮处又一道淡粉色的新疤,斜斜划过,给一张添了几分沧桑的硬气。

“终于醒了……”付章连忙上前。

她木然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抓住床单:“我的孩子呢?”

“没了。”两个字像冰锥刺进心口。

喜婆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望着病房斑驳的墙皮,有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解脱了,这苦命的孩子不必来世上受苦了。

养伤的半个月里,付章时常带着搪瓷饭盒出现。有次她瞥见他袖口沾着血迹,他却只是沉默地往她枕下塞了卷钞票:“甭操心钱。”

她看得出,这男人虽然神出鬼没,眼里总带着几分杀气,但绝不是什么坏人。

出院那天,她跪在付章面前磕头,求他带她走,男人盯着她额头渗出的血,突然解下军大衣裹住她单薄的身子。

初到付家那天,她第一个见到就是秦霜。

真好看,喜婆婆艳羡地看着她。

霞紫靛蓝,绛朱碧翠,怎么穿怎么好看,线条裁剪得还那么贴身,把身段勾勒得玲珑有致。

她低头看自己,穿得灰扑扑的,衣服还宽大得不像话。

八十年代的小地方,社会风气偏保守,衣服稍微紧些显出胸线,就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背地里还会骂“不检点”。

那时,正是饭点。

华灯初上,付家院子里人来人往,喜婆婆局促地着拽着衣服下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姓江是吧,叫红玲是吧?”秦霜轻轻一笑,拉起她的手,“大伯都交代过了,以后就当这里是你家。”

秦霜的笑容温煦,眼中没有丝毫轻慢。

江红玲只觉得掌心滑腻,像是握住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顿觉自己粗粝的手掌唐突,慌忙缩回手来。

饭厅里,水晶吊灯将白瓷盘照得发亮。

江红玲盯着雕花银筷不敢动,直到秦霜亲手给她布菜,那碗奶白的鱼汤里浮着的翠绿葱花,成了她记忆中最鲜亮的颜色。

后来厨娘王婶告诉她,这位太太原是沪上千金。

解放前,她家里在沿海城市做贸易,也算是个富庶的家庭,只可惜时代变迁,解放后一朝破败,父亲不堪受辱自杀了,母亲也跟着去了。

遇到付生时,两人境遇差不多。

付生从小博学,又机灵,很快两人一拍即合,搭伙过起了日子。

再之后,六门重振,付家举家搬迁到临时市,才算过起了安稳日子。

只是,那个温婉善良的女人,最终也没逃过付生的魔掌。

阿瑶望着喜婆婆出神的侧脸,突然问:“婆婆,你怎么认识我奶奶?”

喜婆婆像是突然惊醒,布满皱纹的眼皮猛地一颤,她收回目光,扯了个生硬的笑:“我老婆子在这待了十余年,六门里老一辈没有不认识的。”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

阿瑶敏锐地察觉到,喜婆婆方才还温和面庞忽然蒙了寒霜,老人佝偻着背脊往前走。

阿瑶站在廊下,胸口像是堵了块棉絮,连呼吸都扯着有些疼。

地板上斜斜投下的影子,她盯着那影子看,忽然觉得那才是真实的自己,自己这二十年来,不过是被人精心描画的虚影。

从被她抱走那一天起,那些“疼爱”里就掺着谎言。

风吹过那株海棠,发出稀碎的“咔咔”声,她忽然打了冷颤,不是那种剧烈的颤抖,而是从骨头里渗出的,止不住的,细微的战栗。

原来信任崩塌时,没有巨响。

她的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碎成齑粉。

阿瑶抬手摸自己的脸,触到满手冰凉的湿意。真奇怪,明明心口堵得发痛,眼泪却流得这么安静。

没有抽泣,没有哽咽,有不断涌出的泪水。

她的人生看似完整,实则一碰就碎。

喜婆婆先一步进了屋子,肖红赶紧上了热茶,又拿了几眼小点心才推了出去。

阿瑶开门见山:“你就是江红玲吧?”

喜婆婆沉默半响,喃喃点头。

阿瑶沉声:“当年,是赵春梅让你抱走我的,这些年你为什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