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芹坐在马车上,指尖捏着那块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越发清醒。
方才在锦绣绸缎庄外,裴谨言那爽快的答应让她心里打鼓,可事到如今,她只能往前走。
丫鬟掀开帘子,低声道:“小姐,到了。”
高芹深吸一口气,踩着凳儿下了车。
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婆子迎上来,脸上堆着笑:“姑娘可是约了我们公子?”
“嗯,劳烦通报。”高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婆子应声去了,没一会儿就引着裴谨言出来。他依旧是那副斯文模样,拱手道:“姑娘肯来,是信得过在下。”
高芹没接话,直截了当地说:“我答应你的条件,但我要立个字据。”
裴谨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姑娘心思缜密,应该的。”
进了内堂,纸笔早已备好。
高芹亲自写下三条约定,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决绝。
裴谨言看都没看,提笔就在末尾签了字,又按了手印。
“这样,姑娘总该信了吧?”他将字据推到高芹面前。
高芹拿起字据,仔细看了一遍,刚要收起,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在裴谨言耳边说了几句。
裴谨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猛地拍了下桌子:“一群废物!”
高芹皱起眉:“怎么了?”
裴谨言压着怒火,强笑道:“没什么,铺子上的琐事。”
可他眼底的烦躁藏不住,起身道,“姑娘先回吧,我这边处理完就去府上提亲。”
高芹看着他那副模样,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
她捏着字据,点了点头:“好。”
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青衣小厮拦住了去路,低声道:“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高芹一愣:“你家主子是谁?”
“姑娘去了便知,是为姑娘好。”小厮的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丫鬟护在高芹身前:“你这人好无礼!我家小姐要回府了!”
“我家主子说,关乎姑娘的终身大事,姑娘若是不去,定会后悔。”
小厮说着,往旁边让了让,“马车就在那边,绝不会伤了姑娘。”
高芹心里犹豫,可方才裴谨言的反常让她起了疑。
她看了眼丫鬟,沉声道:“去看看。”
跟着小厮上了另一辆马车,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停在一处别院门口。
高芹跟着往里走,进了正厅,就见一个女子背对着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身姿挺拔。
“姑娘来了。”女子转过身,正是流心。
高芹惊道:“你是……长公主身边的流心姑娘?”
“正是。”流心颔首,“我家公主听说了姑娘的事,特让我来送句话。”
“长公主?”高芹越发不解,“我与公主素不相识,她为何要帮我?”
“我家公主说了,同为女子,见不得姑娘落入火坑。”流心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是裴谨言与商会管事的密谈,姑娘看看便知。”
高芹接过信,展开一看,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
信上赫然写着裴谨言如何算计她的家产,如何计划婚后夺了她手里的地契,甚至连如何应付她那三条约定都写得清清楚楚——
“分房而居?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成了亲,有的是法子让她听话”
“一半家产?到手之后,她还能留着另一半?”
“和离?等我把家产攥在手里,她爱去哪去哪”。
字字句句,都透着算计与狠毒。
高芹只觉得一阵恶心,手里的信纸都在发抖。
“这……这是真的?”她声音发颤,不敢相信自己差点就跳进了这样的陷阱。
“姑娘若是不信,可去问问商会的人,前几日裴谨言如何求着他们帮忙,又如何许诺事成之后分他们一杯羹。”
流心的声音平静,“我家公主说了,高家的产业是高夫人留给姑娘的,断不能让外人算计了去。至于高老板那边,公主已经让人打点好了,他往后再不敢逼姑娘嫁人。”
高芹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公主为何要做到这份上?”
“公主说,看不惯有人借着身份行骗,更看不惯做父亲的如此糟蹋女儿。”
流心顿了顿,“姑娘若是愿意,公主可以帮你把高家的产业彻底拿回来,让你往后能自由支配。”
高芹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温暖。
这些日子,她活在父亲的逼迫与旁人的算计里,早已心灰意冷,却没想到素未谋面的长公主会伸出援手。
“我……我该如何报答公主?”她哽咽着问。
“公主从不求报答,只愿姑娘往后能好好活着,守住母亲留下的东西。”
流心递过一个令牌,“拿着这个,去官府办手续,高老板那边不会再阻拦。至于裴谨言,姑娘好自为之。”
高芹接过令牌,紧紧攥在手里,泪水模糊了视线:“替我谢过公主。”
流心颔首,转身离开了。
高芹站在原地,许久才缓过神。
她捏着那封密信和那张字据,心里的愤怒与后怕交织。
她转身对丫鬟道:“去锦绣绸缎庄。”
再次回到锦绣绸缎庄,裴谨言正在发脾气,见高芹进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姑娘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还有事?”
高芹没说话,将密信和字据狠狠摔在他面前:“裴谨言,你就是这么算计我的?”
裴谨言看到密信,脸色骤变,强装镇定:“姑娘这是哪里来的污蔑?定是有人见不得我们好,故意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高芹冷笑,声音里带着颤抖,“你与商会的密谈,你算计我家产的心思,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想狡辩?”
她指着裴谨言的鼻子,一字一句道:“我高芹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你这种卑鄙小人!你想骗我的家产,做梦!”
裴谨言见被戳穿,也懒得装了,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是又如何?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你父亲已经收了聘礼,你不嫁也得嫁!”
“我父亲那边,就不劳你费心了。”
高芹挺直脊背,“从今日起,我高芹的事,我自己做主。你这份字据,留着给你自己烧纸吧!”
她说着,将字据撕得粉碎,狠狠砸在裴谨言脸上。
裴谨言被砸了一脸纸屑,气得浑身发抖:“高芹,你别后悔!”
“我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了你。”高芹转身就走,脚步坚定。
看着高芹离去的背影,裴谨言一脚踹翻了桌子,怒吼道:“又是沈雾!一定是她搞的鬼!”
他恨得牙痒痒,到手的鸭子飞了,还被当众羞辱,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公子,现在怎么办?”小厮战战兢兢地问。
“怎么办?”裴谨言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去叫季琪,陪我喝酒!”
季琪接到消息时,正在书画铺里算账。
听说是裴谨言找他喝酒,不由得挑了挑眉,这裴谨言怕是又出事了。
赶到锦绣阁时,裴谨言已经喝得半醉,面前摆着好几个空酒坛。
见季琪进来,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季琪,你来得正好,陪我喝!”
“又怎么了?看你这模样,像是丢了魂。”季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
裴谨言灌了口酒,红着眼道:“高芹那个贱人,竟然敢耍我!她撕了字据,还把我骂了一顿!”
“哦?怎么回事?”季琪故作惊讶。
“还能怎么回事?肯定是沈雾搞的鬼!”
裴谨言咬牙切齿,“那个女人,处处跟我作对,我不就是想赚点银子吗?她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吗?”
季琪端着酒杯,慢悠悠地说:“你也太心急了,高芹那样的女子,哪是那么好骗的。”
“我不管!”裴谨言又灌了一杯,“我咽不下这口气!沈雾毁了我的好事,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季琪看着他醉醺醺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他早就觉得裴谨言不对劲,一个男人,言行举止间总带着些女子的娇柔,尤其是喝了酒之后,脸颊泛红,眼波流转,竟有几分动人。
他早就猜到裴谨言是女儿身,只是一直没点破,如今见她醉成这样,心里那点觊觎越发浓烈。
“别气了,喝酒。”季琪给裴谨言满上酒,语气越发温和,“沈雾势大,你现在硬碰硬,只会吃亏。”
裴谨言哪里听得进去,一杯接一杯地喝,嘴里不停咒骂着沈雾和高芹。
没过多久,就趴在桌上不动了,嘴里还嘟囔着:“我没醉……我还要喝……”
季琪看了眼四周,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退下。
他走到裴谨言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谨言?醒醒?”
裴谨言哼唧了两声,没睁眼。
季琪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肌肤细腻,根本不像常年在外奔波的男子。
他咽了口唾沫,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入手温热柔软。
“你说你,装什么男人呢?”他低声笑了,眼里的欲望几乎要溢出来。
他拦腰抱起裴谨言,往内室走去。裴谨言轻得像片羽毛,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季琪把她放在床上,看着她衣衫凌乱的样子,呼吸渐渐急促。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别怪我,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
裴谨言醒来时,头痛欲裂。
她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尤其是身下,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
她低头一看,瞬间懵了——
自己身上的衣服被褪得乱七八糟,领口大开,露出的肌肤上还有些暧昧的红痕。
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上来:喝酒,骂沈雾,季琪在身边……
她猛地看向床边,季琪正穿着衣服,见她醒了,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醒了?”
裴谨言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她指着季琪,声音发颤:“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季琪慢条斯理地系着腰带,“你说呢?我们昨晚可是快活了一整夜。”
“混蛋——”裴谨言抄起枕头砸了过去,恨不能跟季琪同归于尽!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季琪!我是男人!”
“男人?”季琪接住枕头,冷笑一声,“裴谨言,你就别装了。你是男是女,昨晚我已经验得清清楚楚。”
裴谨言浑身一僵,脸色惨白如纸。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你不会觉得你藏得很好吧?”季琪笑的格外嘲讽,“骚货,明明是女子,还老是拉我出去喝酒,不是勾引我是什么?你也是这么勾着皇上,让皇上几次三番把你留在朝廷里的?”
裴谨言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你胡说什么……”
季琪哈哈大笑,“你不承认没关系。我知道你是皇帝的女人,我就想尝尝,皇帝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嗯……味道的确不错。”
“你不怕我告诉皇帝,把你五马分尸!”
“你敢说吗?”
季琪施施然看着她,“你说皇上若知道你和我上了床,杀了我之后,还会要你吗?比起我的小命,还是你的前途更要紧啊,谨言兄……”
“无耻——”裴谨言猩红了眼睛。
她怎么就没看出这个人的真面目呢!
季琪:“你老实的跟着我,我保证我什么都不会说。也不会告诉别人……驸马爷竟然是女儿身……这件事长公主知道吗?诶呦,长公主现在都对你赶尽杀绝了,若是她知道……”
裴谨言抄起手边的东西砸了过去,季琪躲开,笑的格外恶心。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咬着牙问。
季琪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语气轻佻:“很简单,乖乖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然,我就把你的秘密昭告天下,让你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裴谨言看着季琪那张得意的脸,只觉得无比恶心。
可她没有选择,她不能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我……我答应你。”她闭上眼睛,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季琪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亏待你的。”
他俯下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裴谨言将雅间砸了个稀巴烂,她恨不能一把火把这里烧了,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失魂落魄。
那天后,裴谨言天天待在府里,不肯出门,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季琪,没想到他竟直接找上了门。
“你疯了!这里有皇上的人!”
“那又如何,我烂命一条,大不了拉着你一起死。黄泉路上……做一对亡命鸳鸯……”
裴谨言气的想要吐血,她忍着恶心,和季琪上了马车。
马车上,季琪掏出一套衣裳递了过去:“换上,一会儿跟我去喝酒。”
裴谨言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想反悔?”季琪挑眉。
裴谨言咬了咬牙,接过衣服,背对着他换上。
“真好看,月白色衬你,又骚又清高。”
“去哪?”她问,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去见几个朋友,都是商会的人。”季琪笑得不怀好意,“跟他们处好关系,对你的铺子有好处。”
裴谨言心里咯噔一下,她不想见那些人,可看着季琪那威胁的眼神,只能点头答应。
到了酒馆包间,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都是些脑满肠肥的商人。
见季琪带着裴谨言进来,纷纷起哄:“季兄,这位就是你说的裴公子?果然一表人才啊。”
季琪笑着拱手:“各位过奖了,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裴谨言裴公子。”
裴谨言强装镇定,跟着拱了拱手。
“听说裴公子还是前驸马呢!”一个满脸油光的胖子问道,眼神在裴谨言身上来回打量,带着些不怀好意。
“嗯,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不管怎样,既然认识了就都是兄弟。”胖子笑了,“以后在京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们,季兄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说起来,裴公子能不能跟我们说说,长公主睡起来是个什么滋味?她那么强势的女人,不会在床上也不肯屈居人下吧!”
屋内满是龌龊的笑声,从前裴谨言也不是没在这种场合混过,她一向能极快的融入在其中,和这些人一起畅谈、羞辱、遐想那些美人,可眼下她只觉得如坐针毡。
季琪拉着裴谨言灌酒。
裴谨言不想喝,可季琪在桌子底下捏了捏她的手,那眼神带着明晃晃的威胁。
她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很快就晕乎乎的。
恍惚间,她听到季琪在跟那些人说笑,好像在说什么:“今晚让裴公子陪你们玩玩。”
她心里一惊,想要挣扎,却浑身无力。
有人伸手摸上她的脸,她想躲开,却被死死按住。
“裴公子长得可真俊,比娘们还俊。”一个粗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接着,衣服被扯开,粗糙的手在身上乱摸。
裴谨言拼命挣扎,嘴里发出模糊的挣扎,可根本没人理会她。
她看到季琪坐在一旁,端着酒杯,脸上带着冷漠的笑,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原来,他说的帮她盘活铺子,就是把她送给这些人当玩物,以此来省下那些会费。
裴谨言的意识渐渐模糊,只剩下无尽的屈辱和绝望。
她像个破败的娃娃,被那些男人肆意摆弄,嘴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终于离开了。
包间里一片狼藉,裴谨言躺在地上,衣衫破碎,浑身是伤。
季琪走过来,踢了踢她:“醒了?”
裴谨言缓缓睁开眼,看季琪的眼神恨不能将她抽筋剥骨。
季琪笑了:“谨言兄,那些人答应我不碰你的铺子了,只要你以后常出来和他们玩,他们甚至能让你的铺子开遍大庆。我觉得是个不错的买卖,已经帮你定下了。”
“我一定会杀了你……”
“喊打喊杀的就不乖了。”
季琪表情一冷,将一旁燃着的烟枪用力按在裴谨言的肚皮上,裴谨言惨叫连连,最后不得不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放过我!”
季琪慢悠悠的抬起手,“裴兄,你也太不小心了,抽大烟怎么还把烟枪掉在肚子上,下回可得谨慎点。”
裴谨言喘着粗气,她自知不是季琪的对手,便连声都不想坑了。
季琪临走前又压着她发泄了一通,连清理都没有,将她赤身裸体丢在原地,扬长而去。
……
之后的日子,裴谨言的生活便被这些腌臜事占据了。
胖子那只带着烟油味的手刚摸到她腰侧,季琪的靴尖就踢了踢她的肩膀,这是让她主动些的意思。
她闭了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漫开时,忽然听见季琪在上面笑:“行了,别吓着裴公子。”
被拽起来时,她的锦袍前襟已经皱得不成样子,领口被扯开半边,露出锁骨上青紫的印子。
胖子还在咂嘴:“裴公子这细皮嫩肉的,比娘们还勾人。”
季琪没接话,只扯着她的手腕往外走,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回别院的马车里,季琪灌了半壶酒,酒液顺着嘴角淌到脖颈,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油光。
“怎么,不乐意?”他捏着裴谨言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前几日让你陪王老板喝几杯,你躲什么?”
裴谨言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不敢挣开。
这些日子,她像件玩物被季琪的狐朋狗友轮流调笑,有人借着酒劲摸她的脸,有人故意把茶水泼在她衣襟上看她狼狈,最过分的一次,那个姓刘的绸缎商竟想把她拖进厢房。
是季琪踹开了门,却也只是笑着说:“这可是我罩着的人”。
然后转头就赏了她一记耳光,骂她:“不识抬举”。
“我不是娼妓。”她终于憋出一句,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娼妓?”季琪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你现在跟我讲这个?当初你算计高芹家产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是个女人?”
他猛地松手,裴谨言的头撞在车壁上,眼前一阵发黑。
她蜷缩在角落,听着季琪哼着小曲喝酒,胃里翻江倒海。
她受够了,受够了那些黏糊糊的眼神,受够了被人随意揉捏的屈辱,更怕哪天季琪喝醉了,再把她扔给那群如狼似虎的男人。
“季琪。”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季琪喝酒的动作顿了顿,侧头看她。
昏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毒的刀:“放过你?可以啊。”
他凑近了些,酒气喷在她脸上,“城南烟雨楼的苏绾卿,你去把她弄来。只要让王老板他们满意,往后我保你不用再陪那些人。”
裴谨言的心脏猛地一跳。
苏绾卿?那个弹琵琶的花魁?她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这句话里的重点——
不用再陪那些人。
这几个字像救命稻草,让她瞬间忘了苏绾卿是谁,忘了那可能是条人命。
“真的?”
她往前凑了凑,眼底迸发出狂喜的光,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只要我把她弄来,你就再也不会让那些人碰我?”
季琪被她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逗笑了:“怎么,这么想去?”
“我去!”
裴谨言几乎是脱口而出,生怕他反悔。
“我明天就去烟雨楼!但你得跟我保证,事成之后,你说话算话!”
她抓住季琪的衣袖,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必须保证,我不用再陪那些人喝酒,不用再被他们……”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却死死盯着季琪的眼睛,不肯移开。
季琪看着她眼里的贪婪和急切,忽然觉得这女人比自己想的更有意思。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意味深长:“只要你把事办得漂亮,我自然说话算话。”
得到承诺的那一刻,裴谨言几乎要瘫软在座位上。
她靠在车壁上,大口喘着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比起被那些人糟践至死,她还是得踩着别人的骨头活下去。
她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苏绾卿最是清高,寻常手段定然不行,听说她极好乐理,那便扮成落魄书生,跟她讨教诗词琵琶。
听说她感念旧恩?那便编个身世凄惨的故事,让她动恻隐之心。
总有法子能把她骗出来,总有法子能让她喝下那杯加了料的酒。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裴谨言摸着自己锁骨上的青紫印子,忽然笑了。
笑得很低,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轻松。
只要过了这关,她就能喘口气了。
至于苏绾卿的死活?那是她自己命不好,撞上了她裴谨言的劫数。
“季琪。”她忽然开口,“你说,用西域的葡萄酒怎么样?听说那酒颜色浅,不容易看出加料。”
季琪挑眉,看着她眼里闪烁的算计,端起酒壶与她碰了碰:“你倒是比我想的聪明。”
裴谨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液辛辣,却让她浑身燥热起来。
三日后,烟雨楼。
裴谨言换上了一身月白色锦袍,头发用玉冠束起,脸上施了薄粉掩盖伤痕,看起来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斯文俊朗的模样。
她坐在二楼雅间,手里把玩着酒杯,目光落在楼下舞台中央的苏绾卿身上。
苏绾卿今日穿了件淡紫色衣裙,怀抱琵琶,指尖轻挑,悠扬的琴声便漫了出来。
她垂着眼帘,长睫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侧脸的线条柔和而清冷,仿佛一尊不染凡尘的玉像。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苏绾卿起身行礼,正要退回后台,却被楼里的龟奴拦住:“苏姑娘,楼上裴公子有请。”
苏绾卿抬眸,看向二楼雅间,恰好对上裴谨言的目光。
她微微蹙眉,对这个前驸马略有耳闻,听说他与长公主和离后便消沉了许多,今日怎么会突然来这种地方?
“替我谢过裴公子,绾卿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她声音清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疏离。
龟奴面露难色,正要再劝,雅间里传来裴谨言温和的声音:“苏姑娘不必多心,在下只是听闻姑娘琵琶弹得绝妙,想请教几个乐理问题。一杯薄酒,喝完就走,绝不叨扰。”
苏绾卿犹豫了片刻。
裴谨言毕竟曾是皇亲国戚,公然不给面子,怕是会惹来麻烦。
她思忖再三,还是提着裙摆上了楼。
进了雅间,裴谨言立刻起身相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苏姑娘肯赏光,真是让在下蓬荜生辉。”
“裴公子客气了。”
苏绾卿屈膝行礼,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总觉得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裴谨言请她坐下,亲自为她斟了杯酒:“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口感醇厚,姑娘尝尝。”
苏绾卿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晃了晃:“公子想问什么乐理问题?”
裴谨言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自己的往事:“其实在下年少时也曾学过琵琶,只是后来家父让我专心读书,便搁下了。方才听姑娘弹奏《平沙落雁》,那收尾处的转音真是妙极了,不知姑娘是如何练就这样的技巧?”
他说起乐理头头是道,语气真诚,眼神专注,渐渐打消了苏绾卿的疑虑。
她放下戒心,开始与他讨论起琵琶技法,偶尔抿一口杯中的酒。
裴谨言一边听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看到她脸颊泛起红晕,眼神渐渐迷离,他心里那点仅存的愧疚瞬间被恐惧淹没。
他知道,药开始发作了。
“苏姑娘,你没事吧?”他故作关切地问,伸手想去扶她。
苏绾卿猛地推开他的手,站起身踉跄了几步,浑身燥热难耐,意识也开始模糊。
“你……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季琪带着几个脑满肠肥的商人走了进来。
看到苏绾卿迷离的模样,几人顿时露出猥琐的笑容。
“裴公子果然好手段。”那个满脸油光的胖子搓着手,眼神像黏在苏绾卿身上一样,“这美人儿,总算是到手了。”
苏绾卿看到他们,顿时明白了过来,她死死咬着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往外跑,却被季琪一把抓住。
“跑什么呀,苏姑娘?”季琪笑得狰狞,“兄弟们可是盼了你很久了。”
他示意其他人上前,苏绾卿的呼救声被淹没在男人的哄笑声里。
裴谨言从烟雨楼的后门出来时,晚风正卷着脂粉气往巷子里钻。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半点寒意都觉不出,反倒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
她脸上没有半点对里面人的同情,只有自己快脱离苦海的轻松和快意。
三日后,苏绾卿的尸身被捞上来的消息传遍京城。
裴谨言在府里躲了几天的风头,季琪也如约没来找过她,恍惚间,裴谨言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安稳日子。
可好景不长,很快季琪就又找上门来,这次,他还带了个人。
胖子一进门就拍着她的肩:“裴公子,好久不见了!”
裴谨言强忍着对他的厌恶,说道:“你们来做什么?”
“这不是有一桩生意想和你谈。”胖子搓着手坐下,眼睛在她脸上溜了一圈,“上次苏姑娘那事,办得漂亮,兄弟们都念着你的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你看,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兄弟们的乐子也不能断……”
裴谨言抬眼看向胖子:“王老板的意思是?”
胖子笑得一脸油腻,“我们合计着,往后每月,劳烦裴公子再找一位像苏姑娘这样的……嗯,知情趣的姑娘。只要事情办得干净,好处少不了你的。”
裴谨言看着胖子眼里的贪婪,心里半点波澜都没有。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这浑水一旦蹚了,就别想干干净净地抽身。
“可以。”她点了点头,语气平静,“但我有条件。”
“裴公子请讲!”胖子眼睛一亮。
“第一,我要每月五百两银子。”裴谨言竖起一根手指,“第二,你们不能动官宦人家的嫡女,免得惹麻烦。第三,事成之后,你们得给我一份保证书,保证绝不把我的事往外说。”
胖子沉吟片刻,拍了板:“成交!就按裴公子说的办!”
很快,裴谨言就有了新的目标,吏部侍郎家的庶女,性子单纯,又总想着逃离府里的苛待,最是好骗。
三日后,裴谨言在相国寺的庙会“偶遇”了林婉儿。
他穿着一身青布长衫,手里拿着两本诗集,装作一副落魄书生的模样。
林婉儿果然上钩,见他谈吐文雅,又对她嘘寒问暖,没过几日就对他情根深种。
“婉儿,我家里遭了难,急需一笔银子周转。”
裴谨言握着林婉儿的手,眼神“恳切”,“等我渡过难关,一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林婉儿红着眼眶,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这是我攒了多年的体己钱,公子先拿去用。”
她顿了顿,又道,“若是还不够,我……我再想办法。”
裴谨言接过锦囊,心里冷笑,脸上却装得感激涕零:“婉儿的大恩,我永世不忘。明日午时,城外别院,我给你一个惊喜。”
林婉儿喜滋滋地应了。
她哪里知道,那所谓的惊喜,是一群等着啃食她的豺狼。
次日,裴谨言在别院外等着。
听到里面传来林婉儿的哭喊,他靠在廊柱上,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
橘子汁溅在手指上,黏糊糊的,像极了那些人笑起来时嘴角的油光。
“裴公子,里面完事了。”一个小厮跑出来禀报。
裴谨言把橘子皮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知道了。”
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道,“记得把人送回侍郎府,就说她自己贪玩跑出去,失足掉沟里了。”
小厮应了声是。
裴谨言走在石板路上,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呜咽,忽然觉得这声音有点像她小时候养的那只猫,那猫被野狗撕咬时,也是这么叫的。
但她当时只是站在门后看着,直到那猫没了声息,才转身回屋吃晚饭。
林婉儿被送回府后,真的疯了。
有人说她是被吓的,有人说她是中了邪。
裴谨言听说时,正在酒楼里和季琪喝酒。
“你这手段,越来越利落了。”季琪举杯笑道。
裴谨言与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彼此彼此。”
她夹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下一个目标,我已经选好了。”
“哦?是谁?”季琪挑眉。
“城西布庄的柳如烟。”裴谨言慢悠悠地说,“那姑娘性子烈,我倒要看看,她能撑多久。”
季琪笑得更欢了:“我拭目以待。”
柳如烟确实如裴谨言所说,性子刚烈。
裴谨言扮作落魄书生在她布庄帮忙时,她几次三番地对他冷嘲热讽。
直到裴谨言“无意间”帮她挡了个泼皮,她才对他改观。
“裴公子,多谢你。”柳如烟递给他一块手帕,让他擦脸上的伤。
裴谨言接过手帕,指尖故意划过她的手背:“为姑娘效劳,是我的荣幸。”
柳如烟脸颊微红,别过脸去。
裴谨言看着她的侧脸,心里盘算着该如何下手,这姑娘不像林婉儿那么好骗,得用点别的法子。
几日后,裴谨言“病倒”了。
柳如烟来看他,见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裴谨言咳了几声,气若游丝,“只是连累了姑娘,没能帮你把布庄的生意做起来。”
柳如烟眼圈一红:“公子别这么说。”
“我这里有个方子,能治我的病,只是……”裴谨言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柳如烟急忙问。
“只是需要一味药引,很难寻。”裴谨言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些了。姑娘若是不嫌弃,今晚就在我这里歇下,我有话想对你说。”
柳如烟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她哪里知道,裴谨言所谓的药引,根本不存在,他只是在她的茶里放了些安神的药,让她睡得沉些。
深夜,季琪带着人来了。
柳如烟被惊醒时,第一反应是抄起桌上的剪刀。
“你们是谁?!”她厉声喝道。
“别管我们是谁,乖乖听话,不然有你好受的!”胖子狞笑道。
柳如烟挥舞着剪刀,想要冲出去,却被一人抓住了手腕。
她挣扎着,哭喊着,忽然看到站在门口的裴谨言。
“裴公子!救我!”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裴谨言靠在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柳姑娘,别挣扎了。”
柳如烟愣住了,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是你……是你策划的这一切?”
“是又如何?”裴谨言轻笑,“谁让你不识抬举,总对我冷嘲热讽。”
柳如烟气得浑身发抖,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你这个伪君子!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她猛地挣脱开,朝着柱子撞去。
可惜被人及时拉住,没能死成。接下来的事情,和苏绾卿、林婉儿如出一辙。
只是柳如烟比她们都刚烈,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着裴谨言。
裴谨言没再留下看戏,她用帕子擦掉脸上的唾沫,转身离开。
刚走到巷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她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了脚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天,容复下朝后正准备回府,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沈楚楚红着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
周围还有不少下朝的官员,容复突然停下步伐,引来同僚的注意。
“容督主,怎么了?”
“没事。”容复淡淡应了声,转身朝内宫方向走去。
他和其他官员不同,可以随意进出内宫,容复一路来到御花园,寻了个空旷的地方站着等,不一会儿沈楚楚便来了。
她像只蝴蝶朝容复扑来,“玉京!”
容复一个后撤,沈楚楚扑了个空,她红着眼睛,“玉京,你这是何意?可是怪我前些日子不肯见你?我不是故意的,我擅自去容府,我怕你怪我,所以我才……”
容复立于廊下,目光冷得像冬日湖面的冰。
沈楚楚扑空的身影僵在原地,鬓边的珠花因动作剧烈而晃动,碎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倒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玉京,你就这么不愿见我?”
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四年前那夜,你明明……”
“四年前的事。”容复打断她,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是我之过,我认。但这不能成为你纠缠不休的理由。”
沈楚楚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纠缠?我等了你四年!从诗会上那夜起,我便认定了你!你说过会护我,可现在连见我一面都要躲吗?”
“护你,不代表要娶你。”容复的声音里添了几分疲惫,“你是公主,金枝玉叶,本该有良人相配,享一世安稳。我是宦官——至少在外人眼里是,你嫁给我,无异于自毁前程。”
“我不在乎!”沈楚楚激动地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我早就说过,我不在乎那些虚名!我只要你!”
“可我在乎。”容复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眼神里的疏离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沈楚楚的心,“我在乎你的名声,在乎你本该拥有的人生。更重要的是,沈楚楚,我对你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这句话像惊雷炸在沈楚楚耳边,她踉跄着后退,脸色瞬间惨白:“你说什么?你怎么可能……那夜你明明对我……”
“那是意外。”容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清明,“是我误饮春酒,犯下大错。这些年我对你处处忍让,帮你挡下后宫的明枪暗箭,甚至默许你仗着我的势去排挤其他公主,都是因为愧疚。但愧疚不是爱,更不能成为捆绑彼此的枷锁。”
沈楚楚的嘴唇哆嗦着,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你……你都知道?”
她以为自己做得隐秘。
十公主上次在御花园赏花被蜜蜂蛰了脸,是她让人在花丛里藏了蜂巢,三公主的贴身侍女突然被发卖出宫,是她捏造了盗窃的罪名,就连去年中秋宫宴,七公主的舞衣被人剪破,也是她暗中授意……
她一直以为容复被蒙在鼓里,或是即便知道了,也会因为那夜的事而纵容她。
“我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宫中之事,鲜有能瞒过我的眼。”
容复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觉得亏欠你,想让你在后宫过得顺遂些。但这不代表我认同你的所作所为。沈楚楚,你太贪心了。”
沈楚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委屈,是愤怒和不甘:“贪心?我想要的不过是你娶我!这也叫贪心?你毁了我的清白,现在却想一脚把我踢开,让我嫁给别人?容复,你好狠的心!”
“我可以补偿你。”容复看着她,语气平静,“金银珠宝,良田美宅,甚至帮你寻一位真正疼惜你的驸马,只要你开口,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我不要!”沈楚楚猛地挥手,像是要打掉什么脏东西,“我只要你娶我!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容复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他从袖中取出一叠纸,递到沈楚楚面前:“你看看这个。”
沈楚楚狐疑地接过,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那是几张供词,上面赫然写着她如何买通十公主身边的宫女,如何设计让十公主在宫宴后与那位官家庶子“偶遇”,甚至连她让人在庶子酒里加东西的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
“你……你调查我?”沈楚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纸飘落在地。
“十公主的确不是善人,但也罪不至此。你为了一己私欲,要毁了她的一生。”
容复的眼神冷得像冰,“那位庶子已经被我逼得主动退亲,还写了认罪书,说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与十公主无关。这件事,暂时压下去了。”
沈楚楚瘫软在地,浑身冰凉。
她知道,这意味着容复手里捏着她的命门。
一旦这些东西公之于众,她就会从备受宠爱的公主变成人人唾弃的毒妇。
“你想怎么样?”她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像是困兽。
“很简单。”容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安分守己,不要再纠缠我,也不要再在后宫兴风作浪。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些补偿,依然算数。”
“如果我不答应呢?”沈楚楚咬着牙,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这些只是其中一件。”容复缓缓道,“你这些年做的事,我手里都有证据。比如三年前你诬陷六公主与侍卫有染,比如你偷偷换掉五公主的药让她久病不愈……沈楚楚,你想让这些都曝光吗?”
沈楚楚的嘴唇咬出了血,她看着容复冰冷的眼睛,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他不是在吓唬她,他是真的会说到做到。
“好,我答应你。”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吞玻璃碴。
容复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丝毫怜悯,转身便走。
廊下的风卷起地上的供词,落在沈楚楚脚边。
第二日一早,容府的门房刚打开大门,就见沈楚楚一身素衣站在门外,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眼眶红肿,形容憔悴,活脱脱一副被人抛弃的模样。
门房吓了一跳,连忙通报。
容夫人正在佛堂礼佛,听闻十二公主亲自到访,还是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让人把她请进内厅。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容夫人看着沈楚楚苍白的脸,心疼不已,“是不是容复那小子欺负你了?”
沈楚楚一见到容夫人,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伯母,求您救救我……”
容夫人连忙去扶她:“公主快起来,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
沈楚楚不肯起,只是趴在地上哭,声音哽咽:“伯母,我没脸活了……容复他……他始乱终弃,我……我该怎么办啊……”
容夫人心里一沉,她知道儿子和这位十二公主关系不一般,只是没想到会到这一步。
她叹了口气,扶着沈楚楚的胳膊把她拉起来:“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楚楚坐在椅子上,一边哭一边说,把事情的经过颠倒了个彻底。
她说自己与容复四年前便情投意合,是容复主动向她表明心意,说待时机成熟便会求娶。
这些年她一心等他,拒绝了所有提亲,甚至为了他不惜在后宫得罪人。
可如今容复却变了心,攀上了长公主的高枝,就一脚把她踹开,还威胁她不准声张,否则就要毁了她的名声。
“伯母,我一个女儿家,清白都给了他,如今他却要娶别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楚楚说着,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剪刀,就往自己脖子上划去,“不如死了干净!”
“公主!不可!”容夫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过去夺下剪刀,“你这是何苦呢!有话好好说啊!”
旁边的丫鬟也吓坏了,赶紧上前按住沈楚楚。
沈楚楚挣扎着,哭得撕心裂肺:“伯母,我真的没脸见人了……容复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容夫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又疼又气。
疼的是沈楚楚一个好好的公主落到这般境地,气的是自己的儿子竟然做出这种始乱终弃的事。
更重要的是,她一直不赞成容复和长公主来往,沈楚楚温柔娴静,又对容复一往情深,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公主你放心,”容夫人拍着沈楚楚的手,语气坚定,“这件事我管定了!容复是我儿子,我绝不会让他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他必须娶你!”
沈楚楚眼底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被泪水掩盖:“伯母,真的吗?可容复他……他现在一心向着长公主,恐怕不会听您的话……”
“他敢!”容夫人冷哼一声,“我是他娘,他敢不听我的话?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他,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沈楚楚连忙拉住她:“伯母,您别生气,也别逼太紧……我怕他……”
“你就是太心软了。”容夫人叹了口气,“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不认账。”
容夫人怒气冲冲地来到容复的书房,看到他正坐在桌前看书,顿时火不打一处来。
“容复!你给我站起来!”
容复放下书,看着母亲怒气冲冲的样子,皱了皱眉:“娘,怎么了?”
“怎么了?”容夫人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摔,茶水溅了一地。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你对十二公主做了什么?你自己说!”
容复心里一沉,知道沈楚楚肯定来过了。
他平静地看着母亲:“娘,您听我说,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容夫人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人家公主都找到家里来了,哭得肝肠寸断,说你始乱终弃,毁了她的清白又不肯娶她!容复,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混账了?”
“她是在撒谎。”
容复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四年前的事是个意外,我承认我有错,我也愿意补偿她,但我绝不可能娶她。”
“意外?补偿?”容夫人冷笑,“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清白都给了你,你一句意外就想打发了?补偿?你能补偿什么?除了娶她,你还能怎么补偿?”
“我可以给她足够的财富,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也可以帮她找一个好人家,保她一世安稳。”
容复看着母亲,“娘,沈楚楚不是您看到的那样单纯,她心机深沉,在后宫做了不少坏事,我若是娶了她,将来只会惹祸上身。”
“我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容夫人打断他,“总之你毁了她的清白,就必须负责!更何况,她对你一片痴心,为了你拒绝了多少提亲?你现在却要跟长公主不清不楚,你让人家公主怎么活?”
“我和长公主是真心相爱。”容复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会娶沈楚楚,更不会因为愧疚就毁了自己的一生,也毁了长公主的一生。”
“真心相爱?”容夫人气得笑了出来,“她是长公主,你是什么?你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太监!她能真心对你?她不过是看中你的权势能帮她罢了!容复,你醒醒吧!”
“娘!”容复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在您眼里,我就是这么不堪吗?我和长公主之间的感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样!”容夫人态度强硬,“总之,这门亲事我定了!十二公主我喜欢,我就要她做我的儿媳妇!你要是敢不答应,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容复看着母亲决绝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
他知道母亲是为了他好,可这种好,却让他窒息。
“娘,对不起。”他缓缓地说,语气却异常坚定,“我不能娶沈楚楚。您要是真的不认我这个儿子,我……也没有办法。”
“你!”容夫人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固执,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旁边的丫鬟连忙扶住她,不停地给她顺气。
“反了!反了!”容夫人指着容复,半天说不出话来,“你真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啊!”
容复看着母亲气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让。
这不仅是他自己的终身大事,更是关乎他和沈雾的未来。
“娘,您消消气。”他走上前,想帮母亲顺气,却被容夫人一把推开。
“别碰我!”容夫人瞪着他,“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你要是不娶十二公主,我就死在你面前!”
容复看着母亲决绝的眼神,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他沉默了,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他知道,这场僵局,恐怕没那么容易打破。
容夫人气呼呼地走了,书房里只剩下容复一个人。
他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
他知道沈楚楚的目的达到了。
母亲向来心软,又看重名声,被沈楚楚这么一闹,肯定会站在她那边。
接下来,母亲一定会用尽各种办法逼他娶沈楚楚。
而他,绝不能妥协。
容笑知道二哥这几日都在房里枯坐,窗纸上映着他一动不动的影子,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
母亲每日去敲三次门,每次都被二哥那句“儿子无碍”挡回来,可谁都看得出,他眼底的红血丝一天比一天重。
“小姐,该用晚膳了。”侍女在外轻唤。
容笑猛地站起身,撞到了身后的书架,几本线装书哗啦落地。
她没去捡,只是抓起桌上的玉佩塞进袖袋,那是去年生辰时,二哥从宫里带回来的暖玉,据说能趋吉避凶。
“我出去一趟。”她抓起披风就往外跑,留下侍女在原地发愣。
穿过回廊时,她撞见了大哥容勉。
“这么晚了去哪?”容勉皱眉。
“去找二哥说说话。”容笑低头躲开他的目光,脚步没停。
她知道大哥最是严谨,若说要进宫,定会被拦下来。
她从角门溜出容府,街上的灯笼已经亮起,车夫见是容家小姐,连忙撩起车帘。
“去……去皇城角门。”容笑报地址时,指尖在袖袋里攥紧了玉佩。
她不是鲁莽的人,可再拖下去,二哥怕是要被母亲逼疯。
沈楚楚那边定有蹊跷,母亲被她几句哭诉就搅得心神不宁,可二哥说那孩子不是他的,二哥从不说谎。
她要去找沈楚楚问个清楚。
若沈楚楚真是被人胁迫,她或许能帮上忙,若她是故意算计二哥,那便怪不得她容家不客气。
马车停在角门时,守门的禁军认得她是容府二小姐,验过腰牌便放行了。
宫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巡夜的侍卫提着灯笼走过,影子在宫墙上拉得老长。
容笑沿着宫墙根往前走,冷风灌进领口,她裹紧披风,心里打起鼓来。
她只知道十二公主住在内廷西侧的汀兰殿,却从未去过,只能凭着记忆里的宫图摸索。
路过一处假山时,隐约听到女子的笑语声。
她停下脚步,借着月光看去,只见几个宫女聚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嗑瓜子,其中一个正是沈楚楚身边的贴身侍女碧月。
容笑悄悄绕过去,从袖袋里摸出个银锭子递过去。
“姐姐可知十二公主在哪?”
碧月见是容家小姐,又掂了掂手里的银锭子,眉开眼笑:“公主在偏殿歇着呢,说是午后受了些风寒。”
她往西边指了指,“顺着这条回廊走到底,拐个弯就是。”
容笑谢过她,转身往回廊走去。
脚下的青石板被月光照得泛白,两侧的宫灯忽明忽暗,她走得越近,心里越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回廊尽头果然有座偏殿,殿门虚掩着,里面没点灯,只有窗纸上映着两个交叠的影子。
容笑刚要上前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喘息声。
她的脚步顿住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那声音……
鬼使神差地,她放轻脚步凑到窗下,手指悄悄捅破了窗纸。
殿里没点灯,只有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亮了地上散落的衣衫。
沈楚楚正被一个黑衣人按在墙上,那黑衣人的手死死攥着她的腰,指节泛白,而沈楚楚的头靠在对方肩上,侧脸在月光下泛着潮红。
容笑的心跳得像擂鼓,她认得那个黑衣人,是沈楚楚身边那个永远低着头的影卫,好像叫许恒。
她想转身就走,可脚像被钉在地上。
她看到许恒的手从沈楚楚的衣襟里抽出来,指尖带着暧昧的湿意,而沈楚楚偏过头,唇瓣擦过许恒的下颌,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脏死了。”
许恒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默默收回手,从怀里掏出帕子递过去。
他始终低着头,额发遮住眉眼,看不清表情。
沈楚楚没接帕子,只用自己的绣帕狠狠擦着脖颈,像是那里沾了什么污秽。
“这几日容复那边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和刚才的喘息判若两人。
许恒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容大人……依旧不肯松口。”
“废物!”
沈楚楚猛地推开他,转身时裙摆扫过香炉,铜炉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留你有什么用?”
许恒没说话,只是弯腰去捡香炉,手指被碎瓷片划破了也浑然不觉。
沈楚楚看着他流血的指尖,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反而淬着毒:“若不是你那晚不知分寸,我何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她抚上小腹,语气里满是怨毒,“这个孽种来得不是时候,容复要是再拖下去,肚子大了怎么瞒?”
许恒的动作顿住了,手背青筋暴起,却依旧沉默着。
“你说话啊!”
沈楚楚踹了他一脚,“当初是谁跪在地上求我,说定会对我忠心耿耿?现在出了纰漏,就只会装哑巴?”
许恒缓缓抬起头,“公主……再给属下三日时间。”
他的声音里带着卑微的恳求,“属下定会让容大人……回心转意。”
容笑在窗外听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二哥说的是真的,沈楚楚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二哥的!
她不仅设计逼婚,还如此羞辱真心待她的人……
她正想转身去找人,袖袋里的玉佩却滑了出来,“当啷”一声掉在青石板上。
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谁在外面?”沈楚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惶。
容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可刚跑出两步,后领就被人死死攥住,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往后拖拽。
她摔倒在地,抬头就对上许恒冰冷的眼睛。
他的手还在流血,滴在她的裙摆上,像绽开的红梅。
“是你。”沈楚楚从殿里走出来,看到容笑时,先是惊慌,随即被狠戾取代,“你听到了多少?”
容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许恒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你这个毒妇!”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设计我二哥,怀了野种还想赖给他,你对得起谁?”
沈楚楚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又涨得通红。
“胡说八道!”她尖叫着扑上来,指甲往容笑脸上抓去,“我看你是活腻了!”
许恒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公主,此地不宜久留。”
沈楚楚甩开他的手,眼神阴鸷地盯着容笑:“留着她是个祸害,处理干净。”
最后四个字像淬了冰,容笑看得毛骨悚然。
她看着许恒,试图唤醒他的良知:“你明知道她利用你,你还要助纣为虐?你看看她对你的态度,你这样值得吗?”
许恒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阴郁取代。
许恒扛着容笑往湖边走时,她的挣扎已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后颈的钝痛还在蔓延,每一次颠簸都让眼前阵阵发黑,可她不敢晕过去。
她知道,一旦失去意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湖边的风比别处更冷,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许恒把她扔在地上时,她听到自己的骨头撞在冻土上的闷响,疼得眼前一黑,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
“许恒,动手。”沈楚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裹着冰碴子,“利落点。”
容笑抬起头,借着惨淡的月光看清了沈楚楚的脸。
她的发髻有些散乱,一支金步摇斜插在发间,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可那双眼睛里的怨毒,却比这冬夜的湖水还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