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正街顶楼的江风带着水汽,雷宜雨指尖敲击着酸枝木桌面,徐汉卿刚刚汇报完央行数据新规的应对方案,空头的做空火力网坐标还在投影地图上闪烁。
办公室门“砰”地被撞开,瘦猴举着一份传真冲进来,唾沫星子直飞:“宜雨哥!撞大运了!德国,汉堡,斯图尔曼!那家祖传造精密机床的老厂子,撑不住破产甩卖!”苏采薇的眼睛瞬间点亮,指尖划过平板调出资料库。“年亏损三千万欧元,债主排到柏林墙遗址,”她语速快得像子弹,“但瘦猴没扯淡,‘斯图尔曼’是块硬骨头——二战时给U艇搓过螺旋桨叶片的,主轴精度至今吊打市面上七成五轴机床,就缺个会‘钓鱼’的。”
雷宜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办公室沉重的空气骤然一轻。“这鱼饵,我们吞了。”
收购斯图尔曼是第一步,如何在各方势力眼皮底下把德国机床“钓”回汉南产业园,才是真正的突围战开幕。
长江支付顶楼的巨幅落地玻璃外,夜幕下的江城璀璨如星河倒泻,可办公室里的空气却沉得像灌了铅。墙上的投影地图,猩红的箭头标记着“孤狼资本”、“秃鹫基金”的狙击火力覆盖范围,空气里残留着徐汉卿刚刚唾沫横飞讲解央行那纸“数据紧箍咒”对策的火药味。
“数据共享接口预案,下午三点前交初稿,”雷宜雨指关节在酸枝木桌面上叩了两下,声音不大,却让空气里的紧绷感又提了一档,“那几个空头的老鼠仓,位置还没完全摸透?”
徐汉卿推了推眼镜,额角有层薄汗:“雷总,在扒皮了。‘孤狼’套了四层离岸马甲,数据池反向追踪至少还要四十八小时……”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实木大门“砰”一声巨响,直接被撞开!瘦猴像是颗出膛的炮弹冲进来,卷起一阵风,手里攥着的传真纸抖得哗哗响,眼珠子亮得能当灯泡使。
“宜雨哥!大鱼!天上掉下个钢馅饼,不捡白不捡!”他几步窜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啪地将那份还带着点油墨味的传真拍在雷宜雨面前,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地图上“秃鹫基金”的标记,“德国!汉堡!就您一直让俺们盯着的那个……‘死秃驴’!哦不是,是‘斯图尔曼’!那家搓铁疙瘩的老祖宗,真撑不住破产清算了!”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钉在了那份传真上。
雷宜雨眉峰一挑,没动。
旁边沙发上的苏采薇动作更快,修长的手指在随身平板上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屏幕瞬间刷新。“调阅,德国‘斯图尔曼精密机械制造公司’最新财年报表,债权人清单,核心专利目录……”她口中低语,目光在高速滚动的数据流中精准捕捉关键项。
“确认。”她抬起头,看向雷宜雨,眼底跳跃着理智的火焰,语速快而清晰,“债务缠身不假,最新财年净亏损…三千七百万欧元。银行、供应商、工会的讨债队伍足够从它工厂大门排到柏林墙残骸公园门口。但技术底子……”她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平板上的一个参数图,“瘦猴这回没跑火车。斯图尔曼的当家五轴立式加工中心‘Valkyrie’,主轴同心度偏差低于0.3微米,重复定位精度是市面上主流产品的1.7倍。核心技术档案是完整的工业遗产——1942年为纳粹U型潜艇生产的螺旋桨叶片,验收公差至今仍是教科书级别的标准。唯一的问号……”苏采薇顿了顿,目光扫过传真上那行“含全部生产设备及技术包整体处置”的标红条款,“是怎么完好无损地把这块硬骨头,从狼窝里‘钓’回我们的砧板?”
“骨头硬,才好炖汤。”雷宜雨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椅背,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之前央行和空头带来的凝重被一种猎手锁定目标的锋锐驱散。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为之一轻。“告诉汉堡那边,‘长江重工’对整体收购方案有浓厚兴趣。请他们准备好详细的设备清单和技术包目录……另外,”他话锋微转,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那个德国城市的位置,“苏采薇,你亲自挂帅,组建核心谈判小组。徐汉卿的技术评估团队同步开动。瘦猴——”
“欸!宜雨哥您吩咐!”瘦猴挺直腰板,像根绷紧的弹簧。
“派一队脑子活络、手脚干净的弟兄,提前‘踩踩点’,”雷宜雨的声音压低了半分,眼神深邃,“厂区安保现状、剩余骨干工程师情况、工会那群老家伙的情绪……特别是港口码头最近的风声。我要知道,打包这条‘铁鱼’,哪些鱼钩会碍事,鱼线往哪个方向扯顺溜。”
“明白!”瘦猴咧嘴一笑,做了个“oK”的手势,“保证让那群日耳曼棒槌还以为咱是去旅游的!”
汉堡港深秋的冷雨,裹挟着北海的风,刀子般刮在人脸上。废弃的斯图尔曼工厂,像头匍匐在雨幕中的钢铁巨兽遗骸,沉默而颓败。巨大库房的门被半拉开,锈蚀的转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里面黑洞洞的,只有高处几盏昏黄安全灯勉强照亮堆叠如山的木箱和油布掩盖的轮廓。
苏采薇裹紧了巴宝莉风衣的领口,哈出一团白气。身边跟着的徐汉卿穿着厚实的工装棉服,手里拿着个强光手电,眼睛却像雷达一样扫过每一个被雨水反射出幽暗光亮的金属轮廓。
“都在这儿了?”苏采薇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荡起清冷的回音,问身边一个穿着旧斯图尔曼工装、花白头发稀疏的德国老头,弗里茨。他是厂里硕果仅存的八级装配钳工,眼神浑浊,腰背佝偻,指关节肿大变形。
“都在这儿了,尊敬的女士。”弗里茨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回答,浑浊的眼睛扫过那些冰冷的铁疙瘩时,流露出一丝刻骨的悲凉,“Valkyrie的加工中心,精磨导轨的龙门铣床…还有我祖父、父亲和我的那些工具…它们本应是莱茵河上的明珠…”他摇摇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现在,只等着被该死的银行扔进熔炉,换那该死的欧元。”
徐汉卿已经按捺不住,举着手电快步走到一台被巨大帆布覆盖的机床前。他示意旁边长江重工聘请的德国本地雇员掀开帆布一角。
布匹滑落发出的窸窣声在寂静中被放大。强光手电的光柱精准地打在那台庞大机床上。深灰色的铸铁床身厚重如山,布满斑驳的刮痕和凝固的油污,在光柱下透出岁月独有的沧桑与力量感。几个关键的铭牌锈迹斑斑。
“主轴驱动总成!”徐汉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半蹲下去,手电光对准一个复杂的齿轮与液压油缸组合体。那里本该有重要的工艺封装盖板,此刻却只有几个裸露的、被蛮力硬撬坏的内六角螺钉孔,像狰狞的伤口敞开着,内部某些精密的感应线也被粗暴地扯断了几根,断口发黑氧化。操作面板上,几个原装的高精度显示仪表不翼而飞,留下丑陋的空洞。“狗娘养的!”徐汉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色铁青。
苏采薇的目光瞬间冷冽如冰:“怎么回事,弗里茨先生?”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凿穿了空气。
弗里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无奈:“是…是前天夜里。一群‘夜老鼠’,银行请来的清场‘专家’…”他声音沙哑,“他们说…有些‘多余’的零件‘妨碍估值’,‘主动替新买家清除负担’!”老头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骨节发白,“那是价值上百万欧元的原厂配置!”这句话里饱含着工匠对作品的痛惜与对野蛮行径的控诉。
苏采薇面沉如水,指尖在手中的平板边缘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对着手腕上的微型通讯器低声快速切换中文:“现场确认,关键设备核心单元被系统性破坏。对方在设置障碍,为本地接盘者压价铺路。启动‘b方案’。目标变更:全力拿下核心主轴加工技术包和那几台手工装配台的图纸工具,其余大型设备……”
她话语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库房角落里被随意丢弃的几大箱纸质泛黄的图纸和布满油污的老旧手工锉刀、刮研平台。
“列为次要目标,以废铁价谈。”
长江支付顶楼。瘦猴像个多动症儿童一样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对着大屏幕上的电子地图抓耳挠腮。屏幕上的汉堡港区被密密麻麻的红点覆盖。
“宜雨哥!咱埋伏在汉堡港的眼线刚传回消息!”瘦猴猛地刹住脚步,指着地图上一个被红色箭头包围的小码头,“那批‘废铁’,还有老徐他们争下来的核心图纸工具,今早刚上船!可邪门了,船刚出易北河口,就被汉莎港务局和海关的人扣在‘b07’号泊位了!狗日的,借口‘特殊工业设备二次转口,需要重验环保资质和技术安全证明’!这一验,没十天半月下不来,夜长梦多啊!”
雷宜雨站在全景玻璃前,江对岸汉南新区那片还显得空旷的土地在晨曦中延伸。他没有回头,淡淡地问:“牵头验船的部门是哪个?”
“海关特种设备监管处,领头的是个叫克劳斯·施耐德的处长,这家伙以前是西门子一个分厂的设备主管,油盐不进的工程师脑袋。”瘦猴一边说一边把一份详细的个人资料传送到主屏上,“关键线索!这孙子他老婆刚在市区开了家高端精品咖啡馆!就开在银行街那块,门面租金贵得离谱!”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苏采薇裹挟着一阵寒气快步走进来,脸颊被冻得有些微红,眼神却锐利。“董局那边接通了,”她的语速极快,“消息核实了。施耐德处长最近的私人银行账户,一周前收到了一笔来自‘西格玛工业控股’的50万欧元‘技术咨询费’。西格玛总部在慕尼黑,明面上做自动化设备经销,但持股交叉,最终指向我们在国内的某个老对手——杭州系持股的一只离岸并购基金!”
她走到雷宜雨身侧,屏幕上瞬间切出汉堡那家精品咖啡馆的内外景照片,以及西格玛复杂的股权穿透图。
雷宜雨看着照片里那家装修雅致的咖啡馆,目光在那排价格不菲的手冲咖啡器具上停留了一秒。
“采薇,给这位尊敬的对咖啡品味要求极高的施耐德夫人,递一份特别的‘商务合作邀请函’。”雷宜雨的指尖轻轻划过咖啡馆的商标图案,“就说…长江支付计划在其汉堡支付中心开辟全球首家‘智能现磨咖啡生活体验馆’,诚邀施耐德夫人成为我们的首席品味官……首批样板店落地,就在汉莎港候船大厅和她银行街的那家店。所有VI设计和智能吧台设备,三天内由我们的工程物流专车送达汉堡,顺便‘慰问’一下在那执行海关特殊检查任务的长江工程师团队。”他特意加重了“专车”和“慰问”。
苏采薇秒懂,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明白。高端形象,智能加持,客流量背书…这个邀请,很难拒绝。我立刻以长江欧洲公司董事的名义,签发正式商务函。”
雷宜雨点点头,目光转向那片等待奠基的汉南土地。“至于汉南这边……老吴!”
一直坐在角落阴影里,手里正拿把小锉刀打磨个不锈钢零件的老吴抬起头,像一头沉睡的老虎被惊醒,眼神沉稳:“小雷老板,您说。”
“汉南产业园的‘地基’,”雷宜雨指着窗外,“得动起来了。人手不够,去省工建集团,挖!就挖那群在‘江城一桥大修’和‘光谷地下管廊’项目里练出来的精锐!机器……”他嘴角勾起一丝微冷的弧度,“告诉徐汉卿,他在汉堡看到的那些被砸烂的‘铁疙瘩’,只要能证明核心功能单元完好,图纸工具不丢,外壳骨架……不就是几吨铁吗?汉南,我们有华中最强的‘外科手术队’。”
老吴掂量了一下手里闪亮的锉刀,发出“锃”的一声轻响,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憨厚的、却令人发怵的笑容:“放心。缝缝补补,再给它装个新壳子,比造新的更快。保证让那些德国‘专家’验货的时候,连他们亲妈都认不出来!”
“瘦猴,”雷宜雨最后看向那个急得上蹿下跳的家伙,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通讯录,“你不是跟‘特斯拉’那个新来的库房主管马库斯挺熟?上次喝酒,他说他老板在德国工厂停车场总忘拔电动车钥匙?”
瘦猴眼睛瞬间瞪圆,有点摸不着头脑:“啊?是提过那么一嘴……宜雨哥,这跟机床有啥关系?”
雷宜雨笑了:“先预热一下。告诉他,我们长江对‘短途环保共享租赁交通工具’很有兴趣,想了解下特斯拉电动车如果变成‘共享汽车’的技术痛点……特别是车库停放管理环节的‘便利性’问题。”他拍了拍瘦猴的肩膀,“顺便问问,他老板那辆最新款model S的车钥匙长啥样?挺好奇。”
瘦猴嘴巴张得能塞个鸭蛋,猛地一拍大腿:“我滴个乖乖!高啊!宜雨哥您是要……”他话没说完,自己先嘿嘿嘿地怪笑起来,一溜烟地窜出去打电话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老吴锉刀打磨金属的沙沙声,规律而充满力量,仿佛汉南钢铁地基的第一支奠基曲。窗外,长江浩荡无声,对岸汉南的土地轮廓在初升的日光下越发清晰。真正的突围战第一枪,已在看不见的全球棋盘上,敲响了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