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南产业园的空气仿佛随着海关那个电话瞬间凝滞。雷宜雨握着手机,指尖微凉,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只有眼神锐利如鹰隙扫过车间轰鸣的流水线。
“董局,”他声音平稳,带着一贯的掌控力,“情况我知道了。越南那边的事,劳您费心,请海关的同志务必按规章仔细检查清楚,每一件物品的来龙去脉,都得明明白白。我这边,汉南总厂的大门随时敞开,有任何需要配合的技术鉴定或者现场勘察,立刻安排。”电话那头董天的声音低沉有力,简短应下。
挂了电话,瘦猴已经像幽灵般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旁边,脸上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眉头拧成了疙瘩:“宜雨哥,越南码头那帮兔崽子……三号柜,底层暗格,撕开夹层露出来那批东西,标签扫了一眼,像是老毛子的军标符号,上面印着些什么电子编码器、信号增强模组之类的玩意儿,数量还不小。海关老刘现在也麻爪了,这玩意儿谁往咱们越南分厂的设备货柜里塞的?”
徐汉卿刚跟总装线师傅交代完主轴应力蜡排查的注意事项,闻声快步走来,扶了扶他那副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技术专家的凝重:“军用标准的电子元器件?还带俄文军标?塞在咱们从德国接盘的设备运输柜里?雷总,这不像巧合。老毛子那些玩意儿的性能通常是阉割过的民品几十倍,功耗和体积也大,一般工业根本用不上!私藏转运军用管制品,哪个环节捅出去都是大篓子!”
雷宜雨嘴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啊,‘大礼’啊。咱们前脚刚把西格玛的钛合金锁喉给撬松了一条缝,后脚就有人迫不及待送上一份‘大礼’,生怕汉南不够热闹。”他瞥了眼总装线,共享单车车架正被重新推上返工台,老吴亲自拎着焊枪盯着焊点,小虎在一旁紧张地记录着,“‘丰汇’那条线,瘦猴,给我钉死!焊工班那个姓陈的,还有他背后牵的红港‘星辉’,一个也别让他们脱钩。”
“放心宜雨哥,”瘦猴拍着胸脯,眼中凶光一闪,“他放几泡尿我都给他记着时辰!昨晚他还接了‘星辉’财务一个电话,神秘兮兮躲厕所隔间打的,哼,‘送货费’……听起来数目不小!”
雷宜雨点点头,转向徐汉卿:“老徐,特斯拉那边是稳住了,共享充电桩的支架优化让斯宾塞眼前一亮,但咱们自己内部的篱笆也得扎紧。你辛苦一下,把德国那批刚到的、还没拆箱的生产线资料全部调出来,所有设备清单、运输路径上的交接点、尤其是打包的工人名单,特别是能接触到货柜改造环节的,筛一遍。越南那边的接货人、监装员,也列给我。要快。”
“明白,雷总!”徐汉卿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资料室。
苏采薇抱着一沓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匆匆而来,步履轻快,脸上带着技术突破的兴奋:“宜雨,奥组委对新方案的反馈太好了!特别是咱们新涂层方案的成本优势和数据,那几个老头眼睛都亮了!这是初步的会议纪要……”
她话没说完,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看看雷宜雨,又看看旁边脸色阴沉的瘦猴,苏采薇的笑容敛去:“又出事了?”雷宜雨言简意赅地把越南货柜的事说了。
苏采薇秀眉紧蹙,手指下意识地捻着文件边缘:“军用管制品……夹带……目的呢?栽赃?转移注意力?还是想引发国际纠纷,把咱们拉进更大的麻烦里?这事太悬了,必须查清楚是谁的手笔。华尔街那帮人上次吃了亏,这次连这种盘外招都用上了?斯宾塞那边……我们正处在技术合作的关键口子上。”
她看向雷宜雨,眼神带着询问。
雷宜雨接过她手中的文件,目光在上面迅速扫过,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谁的手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东西在哪,是谁经手放进去的。栽赃?呵,那也得看看汉南这张脸,是不是随便就能糊上脏水的。先按兵不动,让子弹飞一会儿。该推进的工作,一样不落。”
他抬腕看了看表,目光投向远方:“老魏的车快到了吧?得带他去看看咱们刚被抹掉‘毒刺’的主轴修复成果。”
话音刚落,一辆挂着特别通行牌的越野车沉稳地驶入园区。车门打开,一身便装的魏军大步走了下来,身形挺拔如苍松。他身后还跟着两位穿着普通工装、但眼神锐利如刀的随行人员。
“老魏,你来得正好!”雷宜雨迎了上去,脸上重新挂起沉稳的笑容。
“路上听董天说了点,”魏军声音洪亮,眼神里透着了然,“先是主轴被人下料弄瘫,接着又冒出国际物流线里夹带硬货?雷总,你这汉南产业园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比演戏还热闹!怎么着,带我开开眼?看看是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神手’,能在汉南的眼皮子底下整这么多花活?”
“惭愧,管理还是出了疏漏。”雷宜雨自嘲地笑笑,侧身引路,“正好,带你看点硬通货。咱们江城工匠的手艺,可不止是修主轴那么简单。”
一行人朝着刚刚安静下来的精密总装车间走去。偌大的车间里,空气却紧绷着另一根弦。焊工班长老陈正站在被标记出的那一批共享单车车架前,老吴拎着焊枪,如判官一般站在他身侧,小虎和其他几个年轻学徒屏息凝神地看着。老陈脸色有些发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渗出,滑落油腻的工装衣领。老吴那柄焊枪的枪头偶尔闪烁的蓝光,刺得他眼皮直跳。空气里只剩下机器低沉的嗡鸣和老吴手中仪器扫描焊点时发出的尖锐“滴滴”声。
“陈班长,”老吴的声音不高,却像是冰锥敲在铁砧上,带着一股子浸淫技术多年的绝对权威,“导电嘴沾的这层油,是专用的防飞溅膏里掺了东西吧?粘稠度、挥发性都不对!掺的料可精贵了,特制的!涂在导电嘴上,焊丝电弧烧过去就‘噗嗤’放泡,焊缝里面全是沙眼。就这手段,想砸咱们‘江城制造’的招牌?”他把一小块刚从导电嘴缝隙里刮下来的、混合着油污和特殊材料的残留物,用小镊子夹起,举到老陈眼前,几乎戳到他的鼻尖。
老陈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慌乱的飘向车间角落堆放半成品材料的区域,嘴唇哆嗦着:“老、老吴师傅……我……我就是……手笨……可能不小心沾……沾了……”“不小心?”老吴猛地打断他,声调陡然拔高,震得整个区域仿佛都回响,“这种高级货色的‘料’,你‘不小心’从哪儿沾来的?还是有人‘不小心’地塞钱给你,让你‘不小心’地抹上去的?!”
瘦猴无声无息地从一排设备后转了出来,手里晃着一部还在录音状态的破旧手机,对着老陈,脸上露出一丝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容:“‘丰汇’那边的何经理,刚转的那十五万‘辛苦费’,还烫手吧?陈班长?哦,还有上次,让你在主轴运回前,找机会让设备预热升温……那五万,花得可顺溜?”
嗡的一声!老陈脑子里那根弦彻底崩断了!他面如死灰,腿一软差点瘫下去,被瘦猴身后窜出的两个壮实学徒一把架住。瘦猴走上前,拍了拍老陈彻底失神的胖脸,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竖起耳朵的人都听见:“老实交代吧,‘星辉’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们又是拿了谁的‘刀片’,非要割汉南的‘肉’?”
雷宜雨像是根本没看到身后那场短暂而激烈的风暴,只是从容地引着魏军走向那台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阿尔塔玛蒂斯-七型精密主轴。主轴此刻被擦得锃亮,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旁边摆放着经过“江城巧劲”手工校准后的精密动平衡检测报告,数据完美得不像是修复品,更像是一件崭新的艺术品。
“老魏,你看,”雷宜雨指着主轴核心部位曾经出现细微裂痕的轴承套内圈区域,现在那里经过特殊处理和精密刮研,光洁如镜,“洋鬼子那点缺德专利保护的小心思,咱的手艺人不仅给破了,还让这‘老心脏’跳得更稳当了!核心材料用的是咱汉南搞出来的新材料配方,成本更低,性能更好。”
魏军俯下身,手指几乎是无意识地抚过那冰冷光滑的金属表面,眼中闪过惊叹:“神乎其技……真是神乎其技!这帮洋货当初卖咱们的时候多神气?雷总,你们汉南这帮师傅的手,真是化腐朽为神奇!这手艺,别说国内顶尖,放国际上都是这个!”他用力比了个大拇指。身后的随行人员也凑近仔细查看,无声交换着震撼的眼神。
“基础有了,关键零件还是被卡着脖子。”雷宜雨眼神幽深,“这次越南那边‘送’来的配件礼单,算是火上浇油啊。有人,是铁了心不想看到我们把这‘新制造’的台子搭稳了。”
魏军直起身,拍了拍雷宜雨的肩膀,声音带着一股军人的雷厉风行:“甭怕!雷总,我老魏信得过你的眼力,也信得过汉南的能耐。董天那边已经在梳理线头,你放手查!无论是人是鬼,敢在这种关键时候、在这种节骨眼上伸手搞破坏,那就是挖国家工业的墙角!技术上的事我不完全懂,但方向我给你兜着!需要什么配合,你一句话!”这份来自军方的明确支持,在此时显得格外沉甸甸。
“多谢老魏!”雷宜雨真心实意地道谢。
就在这时,徐汉卿疾步冲了进来,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却难掩兴奋的光芒,手里扬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热乎材料:“雷总!重大突破!越南分厂发来的初步核查清单!还有那批‘添头’的清晰照片和分析报告!”他看了一眼雷宜雨旁边的魏军,稍顿了一下,“魏长官好!”
“快说!”雷宜雨沉声道。
“那批夹带的玩意儿,”徐汉卿语速飞快,眼睛发亮,“标签没错,是标准制式的俄文军标,标着‘特种通讯模组’‘宽频信号编码器’。但海关技术科连夜做的基础拆解和比对!这些货……全是次品!不,连次品都不如!”
“怎么说?”瘦猴耳朵尖,立刻凑了过来。
“里面的关键晶片是过期的库存品!上面有明显的物理损伤!电容电阻也有一半虚焊或者参数漂移!整个就是一堆拼凑出来的工业垃圾!”徐汉卿脸上露出混合着鄙夷和哭笑不得的表情,“根本就不是设计图纸上标识的军用级性能!换句话说,这是一批披着军用外皮、实际连最低民用标准都达不到、充其量只能作为拆卸研究模板的教学级废品!放在货柜夹层里,唯一可能的作用就是——栽赃!而且是非常低劣、根本经不起仔细查证的栽赃!只要专业部门验一验,立刻就会露馅!”
这话一出,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魏军刚毅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荒诞的笑意。瘦猴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我艹!这他娘的什么骚操作?花大价钱塞一堆……废品进来当‘罪证’?脑子被门挤了吧?”
就连一向冷静从容的苏采薇都忍不住掩口轻咳了一声。
雷宜雨脸上的凝重却在徐汉卿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冰雪般消融,转而绽放出一个洞悉一切、带着浓浓讽喻的笑容:“哦?废品?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车间里格外清晰,“原来如此!‘星辉资源’!或者说,他们背后的那位金主大人,这是……怕我们汉南的‘罪证’不够分量,特意给我们送了一份‘完美无瑕’、‘铁证如山’的‘大礼’?看来他们对咱们汉南的‘新制造’进展太‘关心’了,关心则乱啊。”
他转头看向魏军,眼神变得无比明亮,仿佛已经穿透了眼前的迷雾:“老魏,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有人想泼脏水,结果泼过来的全是自爆卡车。”
魏军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语气斩钉截铁:“雷总,这下可以肯定了!恶意栽赃!越南海关那边,我会让老董加把力,把这股暗流彻底挖出来!这种搞法,太下作了!不揪出来,后患无穷!”
就在这时,苏采薇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听了几句,美眸一亮,随即转向雷宜雨:“宜雨!特斯拉亚洲区总代斯宾塞先生的电话,他说行程临时有变,想立刻跟你进行深度视频会议,谈……共享充电网络超充技术在北美的落地合作细节!他说,‘基于雷先生今天展示出的卓越远见和处理复杂事务的惊人效率’!”她特意强调了最后那几个词。
雷宜雨微微挑眉,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道锐芒,仿佛早已预见了这个结果。他没有半分停顿,立刻对徐汉卿道:“老徐,你准备一下,那批‘特殊废品’的照片和‘权威’的分析报告,也印一份给我。正好,和斯宾塞先生的会,需要点‘佐料’了。”
“明白!”徐汉卿立刻领命而去。
雷宜雨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会议室走去,背影挺拔如山岳。车间内,焊枪与钢铁的撞击声再次响起,清脆、坚定,仿佛一首驱散阴霾、铸就铁骨的进行曲。瘦猴盯着被架走的老陈背影,舔了舔嘴唇,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魏军留下两人继续了解主轴修复情况,自己则匆匆走向一旁,开始拨打电话。
风暴远未停歇,越南那条暗线上的交锋才刚刚揭幕。但汉南的引擎,已经在风雨淬火中发出了更加铿锵有力的轰鸣,下一个要碾碎的,又会是谁的“毒刺”?雷宜雨推开会议室厚重玻璃门的手,沉稳有力,门内,巨大的视频屏幕已然亮起,斯宾塞严肃而带着一丝审视的脸庞正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