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南智能装备产业园的焊接车间里,臭氧混杂着钢铁熔融的独特气味,构成了一幅充满力量感的工业画卷。刺眼的电弧光如同闪电般在幽暗处明灭,伴随着刺啦作响的嘶鸣,仿佛金属在吟唱。徐汉卿那双能洞察焊点微米级误差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一个关键节点——那截由高级合金铸造、即将用于尖端五轴联动机床的“龙脊”改进型主轴,正随着学徒陈小虎手中焊枪的移动而逐渐成型。
“停!让你停手没听见?”徐汉卿的暴喝在车间轰鸣的背景音里格外炸耳,他一把抓住陈小虎微微发抖的手腕,焊枪瞬间悬停。“这收尾怎么回事?!疤拉得像狗啃!教你的是标准鱼鳞纹,这糊成一团的算什么玩意儿?应力点全让你毁了!”
陈小虎的脸在焊接面罩下憋得通红,汗水顺着脖颈直往下淌,声音也带着不服气的委屈:“师父,我……我就是按您教的节奏和角度走的啊,手稳得很,一点儿没抖!”
“没抖?”徐汉卿气得想当场把那碍事的面罩掀了,“你看这焊疤的形状,凸起的像癞蛤蟆背,应力点位移了知道不?这根轴要是装上机子,高速转起来就是个定时炸弹!你……”
话没说完,一只骨节分明却异常沉稳的手搭在了徐汉卿肩膀上。雷宜雨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处争议焊点,又瞥了一眼旁边电脑屏幕上滚动的应力模拟数据流。
“徐工,别怪小陈。”雷宜雨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股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徐汉卿的火气,“你再仔细看看原始图纸,标注点没问题,但后台应力集中区的三维建模坐标,基准位是不是向内侧偏差了两毫米?”
徐汉卿一愣,像被点醒般,猛地扑到旁边的终端前,手指翻飞快速调阅后台数据。几秒后,他重重一拍桌子:“嘿!真是!哪个小崽子手滑?后台坐标基准线设偏了!设计部的得扣鸡腿!”他转向陈小虎,脸上怒气消了大半,带着点懊恼,“臭小子,刚才吼你……是为师父着急上火。这应力点位置错了,怪不得你用标准手法焊出来走形。”
陈小虎松了口气,还没回话,车间外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瘦长身影闪了进来,是瘦猴,他那张猴精的脸上此刻罩着一层寒霜。
“宜雨哥!越南海防港传回来的消息,西格玛那帮孙子上硬菜了!”瘦猴语速极快,直奔雷宜雨,“他们不止指使青竹帮绑了老刘,还他妈在港口搞了场‘意外’!咱们刚运抵、准备拆箱布展的那批‘龙骨’二代模具样机,刚卸下集装箱,就‘恰好’被一队推着叉车‘迷路’的码头工人给撞了!箱体破损严重,里面精密件暴露在高温高湿环境里至少半小时!董局那边的兄弟传回照片,几个精密轴承已经开始起浮锈了,他怀疑对方故意泼了点什么!”
这消息让整个焊接工位附近瞬间安静下来,连焊枪的嘶鸣都显得格外清晰。
雷宜雨眼神猛地一凝,寒意乍现。他没有立刻暴怒,反而异常冷静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光亮映着他冷峻的侧脸:“特斯拉那位格林总裁,现在到哪儿了?”
瘦猴还没来得及答,车间门口传来一阵略带压抑怒气的英语交流声。苏采薇步履沉稳地领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外国面孔走了进来,为首正是脸沉如水的特斯拉总裁格林。他标志性的银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紧急”磋商或飞行。苏采薇低声在雷宜雨耳边快速补充:“人到了,但看样子不是来求情的。斯宾塞刚在电话里跟格林确认了超充桩的材质问题,他们内部扯皮了。另外,西格玛在欧洲的公关公司行动了,《金融时报》今早出了篇含沙射影的报道,题目就叫《崛起的代价?龙吟科技‘事故’频发背后的环保迷思》。”
格林带着他的工程师团队,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权威姿态,无视了这嘈杂而充满油污的车间环境,径直走到雷宜雨面前,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徐汉卿和陈小虎,最终落在雷宜雨身上,夹杂着审视和质问:“雷先生!我们需要一个解释!贵公司制造的核废料恐慌,正在让无辜的投资者对特斯拉的信心造成毁灭性打击!看看我们可怜的股价!”他举起自己的手机,特斯拉的K线图赫然是一片惨绿。“现在,您还要对我们的核心产品进行不负责任的诋毁?关于超充桩插针材质的问题……”
他的工程师助手适时地递上一份材质分析报告,格林用手指重重地点在上面:“我们的用料完全符合最高标准!斯宾塞说他相信你的判断是误判!现在,请您拿出证据,或者,为你的言论负责!”
这一连串的指控,像一柄重锤砸下,瞬间汇聚了车间里所有工位投射过来的视线。压力如山。瘦猴攥紧了拳头,徐汉卿脸色铁青,陈小虎紧张得喉咙发干。只有苏采薇,依旧保持着那副江南名门闺秀特有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工人们手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无声地支持着他们的老板。
雷宜雨忽然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那笑容里甚至带着点…玩味?仿佛格林带来的这场国际级的兴师问罪,只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一道开胃小菜。
他随意地抬手指了指陈小虎面前暂停焊接的“龙脊”主轴,又指了指堆在旁边、刚从五轴联动机床上拆卸下来的、测试记录仪还在不断打印着数据的部件——正是上次极限测试中让格林工程师团队目瞪口呆的那个奇迹主轴。
“证据?格林先生,你眼前就有最完美的证据,比任何报告都直观。”雷宜雨的声音平缓而有力,在焊枪的嘶鸣中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的耳中,“我的员工,就在刚才,差点因为一个设计坐标的细微误差,在焊接的关键位置留下了一个致命缺陷。看到没有?”他指向陈小虎焊缝上的那个焊疤,“这个缺陷,放在某些只求上市速度、对质量细节容忍度极高的品牌手里,也许就被‘合规’地掩盖过去了,最终流向市场。”雷宜雨顿了顿,目光逼视着格林,“但在我这里,它就是瑕疵,是必须纠正的错误!因为我的目标是让中国制造的心脏,跳动得更强、更稳、更久!就像这根‘龙脊’主轴,我要求它的极限耐受度超越理论最大值,不是为了炫技,而是要让它扛起下一代装备制造的脊梁!”
他大步走向还在运转的测试仪,一把扯下上面刚刚打印出来的最新一组滚动数据单,举在格林眼前:“看清楚格林先生!这是我们修复了应力点之后重新焊接测试的‘龙脊’新主轴!应力峰值低于设计标准上限12%!动平衡数据逼近零位!这才是我的标准!我的产品,承载的不是某一家公司的股价或者声誉,它承载的是未来!”他指向陈小虎,“就在你们气势汹汹来问罪的时候,我的学徒,在汗水和压力下,正在挑战一个世界级的精密焊接标准。这种‘麻烦’,我不怕惹!怕的是有人为了利润,连核心部件的‘应力点’出了问题都装作看不见!”
格林和他的团队被这突如其来的、夹杂着钢铁般意志的洪流冲击得有些发懵。格林下意识地接过那张还在微热的打印纸,上面冰冷的数字、完美到难以置信的曲线,像一记无声的重拳,狠狠砸在他在飞行途中精心准备的指责剧本上。这数据……比上次极限测试后的结果更加震撼!
就在这时,雷宜雨口袋里的加密卫星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董局”。
接起电话,董天在那头的声音带着行动后的尘埃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雷总,海防港那边,收网了。青竹帮几个头目和控制叉车‘迷路’的工头一个没跑掉,人赃俱获。西格玛越南厂那个负责此事的经理‘皮埃尔’,刚被请去‘喝咖啡’。另外,我们在其中一个混混身上搜到一个加密U盘,里面有份叫‘海怪计划’子任务的部分文件,指向峰会当天他们会通过‘技术故障’制造我们展台起火……这个更有‘分量’。”
雷宜雨听着,嘴角勾起一丝冰凉的弧度,他对着话筒只应了一声:“嗯,知道了。”声音平静得让旁边的格林心头莫名一跳。
挂断电话,雷宜雨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格林的团队,最后定格在格林脸上。“格林先生,你刚才说要对言论负责?”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自己的另一部工作手机,手指飞快操作,“好啊,我负责。小张!”
之前一直捧着笔记本在角落里待命的年轻助理小张立刻应声:“老板!”
“把之前准备的‘越南朋友圈九宫格预热包’,现在,全球所有主要媒体平台、社交网络!给我放出去!重点打标签#西格玛的‘海防港迷局’#海怪计划#!”雷宜雨的声音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决断力。瞬间,一连串精心编辑过的信息包——包含了被收缴的U盘照片、混混乱泼不明液体的监控截图、青竹帮头目被拘捕的模糊影像、甚至还有西格玛皮埃尔和青竹帮头目私下交易的偷拍片段——如同九道惊雷,毫无征兆地炸响在全球互联网上!标题更是极具冲击力:龙吟揭露黑手!西格玛操纵越南黑帮绑架、破坏展会!
几乎同时,苏采薇心领神会地快速操作自己的平板电脑,一份措辞严谨强硬、字里行间自带“湖北椒味”的官方声明,随着“滴”的一声轻响,同步发布在龙吟科技的全球官方账号上!声明直指西格玛实施绑架、破坏竞争对手参展设备的卑劣行径,要求对方立即停止一切非法行为并道歉,同时表示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声明末尾强调:“任何阴风黑水,都无法熄灭龙吟对光明磊落制造与公平竞争的坚持之火!”
这信息核爆般的连环反击,速度快到格林和他的工程师团队根本来不及消化!一个助理低声惊呼:“boSS!我们的公关团队监控到推特、INS上有关我们的负面舆情正在指数级暴涨!词条已经冲到热搜前十!”
格林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几个工程师投来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他看着雷宜雨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又看了看那还在不断闪烁着完美测试数据的“龙脊”主轴,以及在操作台前紧张却眼神异常坚定的学徒陈小虎……一股寒意从脊椎爬升。这个雷宜雨……太可怕了!他不仅在技术上有着魔鬼般的直觉(一种连斯宾塞都感到恐惧的洞察力),在商业博弈上更是步步料敌机先,反击手段快、准、狠、毒!
他原本利用舆论施压、逼迫雷宜雨在超充桩问题上妥协的计划,在西格玛这惊天丑闻和龙吟展现出的强大技术实力面前,瞬间变得可笑而苍白!
就在这微妙而窒息的气氛中,雷宜雨忽然转身,走向了重新开始紧张焊接的陈小虎。车间的强光打在他的侧面,像一尊沉默的金属雕塑。
“小陈。”雷宜雨的声音出奇的温和,与刚才的雷霆万钧判若两人。
陈小虎抬起头,汗水和紧张的泪光混杂着,在护目镜后闪烁着。
“刚才那个有争议的节点,照你的感觉,用你现在的手法,能不能把应力值做得更完美?做得像个艺术品一样挑不出错?”雷宜雨问道。他的声音不高,但车间此刻异常安静,所有人都听到了。
陈小虎一愣,随即深吸一口气,目光死死盯住那关键位置,用力点头:“能!老板!我能!我找到感觉了!”
“好。”雷宜雨只吐出一个字,却重若千钧。“焊!就按你最好的感觉焊!让你的焊枪替你说话!把你心缝里的精气神,都熔到这钢铁骨子里!让那些看不起咱们技术工匠的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
“是!”陈小虎从喉咙深处吼出一个字,再次举起焊枪。这一次,他的手稳如磐石,电弧光如同他信念的延伸,精准而沉稳地落在那处需要完美呈现的位置。蓝色的弧光下,细微的金属蒸汽升腾,那逐渐成型的焊缝在弧光下仿佛流淌着光芒。
格林和他团队的工程师们,不由自主地被这充满力量感和纯粹技艺的一幕所吸引。在自动化流水线遍布全球的今天,这种带着体温与意志的手工技艺,融合着高精度数据的引导,构成一种奇特而震撼的工业美学。
几分钟后,最后一束电弧熄灭。陈小虎小心翼翼地摘下焊接面罩,露出的是一张虽然汗水涔涔但写满专注与成就感的年轻脸庞。
无需多言,徐汉卿已经冲了过去,和徒弟一起开始进行即时检测。仪器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触碰焊点区域。车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显示屏幕和那张打印纸上。
数据在屏幕滚动、定格、打印……
几秒钟后,徐汉卿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兴奋光芒,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成了!完美!老板!小陈这应力值…比设计标准优化了7%!动平衡几乎为零!完美!纯他妈的艺术品!”
这声“完美”,如同给整个车间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工人们忍不住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格林的脸色彻底变了。从质疑到震惊,再到此刻的失语。他看着那平凡学徒手中诞生的奇迹,看着龙吟科技展现出的技术与决心,再看看平板电脑上那个冲上全球热搜第一、已经快把西格玛架在火上烤的#西格玛海防港迷局#词条……他知道,自己精心设计的一手好牌,彻底烂在了手里。
雷宜雨没有再看格林那复杂的脸色,直接对苏采薇说道:“采薇,你亲自陪同格林先生去会客室休息。把我们上次测试的完整数据报告和‘龙脊’主轴的详细技术参数说明书副本,拿给格林先生和特斯拉的工程师们看。顺便告诉他们,‘龙脊’主轴的核心反向梯度冷却法专利,对合作伙伴永远是开放的,特别是那些真正追求质量超越、有诚意共同开拓未来的伙伴。”他特意在“真正追求质量超越”和“诚意”这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这番话,无疑是给惊魂未定、技术信心又被强力冲击的特斯拉,递过去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条件却清晰无比:拿出真正的诚意(核心技术算法)来换!同时不动声色地解除了格林此行的武装——把技术层面完全纳入己方节奏。
苏采薇心领神会,优雅地做出邀请手势:“格林总裁,诸位工程师,请移步会客室,我们准备了最新的技术细节资料。”她的姿态得体,眼神却清冷。
格林深深看了雷宜雨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撼,有挫败,有忌惮,也有一丝……如释重负?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带着团队,跟着苏采薇走出了这片散发着惊人热量的焊接阵地。一场预期的风暴,被硬生生焊死在了萌芽状态。
看着这群人离开,瘦猴凑到雷宜雨身边,眼神放光:“宜雨哥!董局那边搞定收网,越南峰会场馆那边呢?咱们展台废墟上插着的‘龙骨一代枪头’,还立着呢!还有那震天响的《长江号子》!”
雷宜雨嘴角那抹冷硬的线条终于软化了一点:“继续循环播放。声音调大。那根残破的‘龙骨’枪头,就让它立在那儿,用不着新的替代品了。它就是西格玛那些阴私伎俩的最强见证者!董局不是说峰会还有个‘海怪计划’搞破坏的子任务吗?通知咱们留在现场的安保小组,提高警觉,让他们等着。峰会正场,我们的人……必须到场!”
他走到窗边,窗外暮色渐合,产业园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厂房和设备的巨大黑影。远处,厂区外的主干道上,几辆不起眼但悬挂着特殊军牌的墨绿色重型卡车,正安静地驶入龙吟科技的物流专用通道,似乎装载着某种沉重而重要的东西。
陈小虎擦着汗走过来,脸上还带着完成杰作的兴奋:“老板,我……我能成吗?”
雷宜雨转过头,看着这个被战火淬炼过的年轻工匠,眼神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暖意:“你已经成了。好好跟着徐工学,江城工匠的名头,以后要靠你们这代人用焊枪一笔一划写出来。”
他拍了拍陈小虎尚显稚嫩却充满力量感的肩膀,再次望向窗外。董天之前的警示并非空穴来风,越南峰会将是一场新的风暴中心。但看着厂区里流淌的铁水与汗水,感受着身边这个被激发出来的年轻工匠的锋芒,雷宜雨知道,手中握着的不仅是冰冷的资本与技术,更是无数个如同陈小虎这般、正在觉醒的制造灵魂。这些灵魂汇聚成的力量,才是龙吟面对未来无数群狼环伺时,最硬的底牌。熔炉已燃,枪魂初铸,接下来,便是破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