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散尽,万籁俱寂。
血色的苍穹、毁灭的风暴、那令人窒息的疯狂意志……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天空呈现出一种被泪水洗净后的、脆弱而澄澈的蔚蓝。久违的阳光,带着小心翼翼的暖意,穿透稀薄如纱的云层,轻柔地洒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世界树领域之内,残存的所有生灵,无论是藏身于废墟之下的凡人,还是浴血奋战幸存的修士,亦或是安魂林中悲痛欲绝的守陵族人,都在那一刻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茫然地望向那片陌生的、却不再令人绝望的天空。
结束了?
那场几乎将一切拖入终结的浩劫,真的…结束了?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雀跃。巨大的、恍如隔世般的空白感攫住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神。他们只是呆呆地站着,望着,感受着阳光久违的温暖,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世界树本身的新生生机。
安魂林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守陵族人都维持着仰望的姿势,如同化作了一尊尊石雕。他们的脸上,泪水无声地肆意流淌,冲刷着血污与尘埃。目光所及之处,苍穹蔚蓝,云淡风轻,仿佛之前那一道决绝冲向毁灭之眼的染血白衣,那道撕裂血穹的纯白剑光,都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幻梦。
可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余波,以及心底那撕心裂肺的空洞与悲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真实。
禾箓长老…还有其他八位族人的银辉刚刚散尽…那位刚刚被她们以生命为代价从死亡边缘拉回的姑娘,便又毫不犹豫地燃尽了自己,化作了这照耀归墟、驱散永夜的光…
“曦…曦儿姑娘…”一位年轻的女族人终于无法承受这接连的打击,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失声痛哭。她的哭声如同引信,瞬间点燃了弥漫的悲恸,禁地之内,悲声大作。
哭声之中,却夹杂着另一种细微的、不容忽视的变化。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蕴含着无限生机与喜悦的嗡鸣,自安魂林最中心、那株最为古老苍劲的世界树主根脉络中响起。紧接着,道道柔和而蓬勃的莹白流光,如同苏醒的溪流,自地底深处涌出,沿着那些巨大树根的脉络欢快地流淌、蔓延。
原本因寂灭侵蚀而显得有些黯淡的古老树根,此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焕发出新的光彩,表面干枯皲裂的树皮脱落,露出底下温润如玉的内质。更多细小的、翠绿的新生嫩芽从树根的缝隙中钻出,舒展叶片,贪婪地吸收着阳光与空气中流淌的生机。
不仅仅是安魂林。
整个世界树领域,那些被战火摧残、被死寂污染的山川河流、草木万物,都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焦黑的土地上冒出了点点绿意,污浊的河流逐渐变得清澈,枯死的巨木枝头绽出了新蕊……虽然缓慢,却坚定无比。一种庞大而温和的意志,正从漫长的沉睡与痛苦中缓缓苏醒,开始温柔地抚平这片大地所受的创伤。
这是世界树的本源意识,正在复苏!
曦儿以自身为烛,燃尽所有,不仅彻底湮灭了寂灭本源,她那源自太初的混沌之力,更是在最终时刻以一种霸道而温柔的方式,净化了核心最深处的污秽,并为世界树这具近乎枯竭的庞大身躯,注入了最本源、最珍贵的生机火种!
她真正做到了当初的誓言——斩灭祸根,为世界树争取喘息之机。
希望的晨曦,终于真切地照耀在了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但这晨曦,却是由最深的绝望与牺牲换来,沉重得让幸存者们几乎无法呼吸。
“她…她成功了…”一位长老喃喃自语,望着周围焕发的生机,脸上老泪纵横,不知是喜是悲。
禾箓长老等人用生命换回了执剑者,而执剑者,则用魂飞魄散换回了整个世界。
禁地内的悲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言的、沉重的静默。人们望着那焕发生机的古老树根,望着那片蔚蓝的天空,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激、敬仰与难以排遣的哀伤。
就在这片静默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株最为古老的世界树主根之上,一处被曦儿之前洒落的鲜血浸染过的地方,那些已然干涸的血迹,竟在浓郁生机与残留混沌气息的滋养下,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七彩光晕。
光晕一闪而逝,悄然隐没于树根之内,仿佛从未出现。
与此同时,远在领域边缘,一片因大战而彻底化为死寂、空间极度不稳定的破碎山脉深处。
这里被称为“归墟之眼”,是世界树领域与外部虚无交接的薄弱点,也是寂灭气息最后消散的地方。空间在这里扭曲破碎,形成无数危险的乱流与裂缝,寻常生灵根本无法靠近。
一道细微的、几乎与空间乱流融为一体的微光,悄无声息地从一道即将弥合的空间裂缝中飘荡而出。
那微光黯淡至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隐约间,似乎能看出一个极其虚幻、微小的人形轮廓,其面容模糊不清,气息微弱得如同不存在,唯有最核心的一点,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与混沌同源的印记。
它如同无根的浮萍,在危险的空间乱流中随波逐流,飘荡了片刻,最终被一股无形的引力捕捉,缓缓地、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归墟之眼最深处、那片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绝对黑暗……
仿佛残烛燃尽后,最后一点不甘寂灭的余烬,被命运的暗流,卷向了未知的远方。
安魂林中,一位负责整理曦儿遗物的守陵族少女,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件被鲜血彻底染透、已然干硬的白衣。衣衫之下,一枚指尖大小、黯淡无光、布满了裂纹的玉石碎片,悄然滑落。
碎片悄无声息地没入下方柔软的青苔之中,被悄然滋生的新绿缓缓覆盖,再无痕迹。
如同许多故事的终章,
亦是另一些故事的,
无声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