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树的新生并非一帆风顺的宁静。那席卷整个领域的重塑之力,如同一位严厉的工匠,大刀阔斧地修正着每一处伤痕,每一道扭曲的法则。山川在轰鸣中移位,河流在咆哮间改道,灵脉如苏醒的巨龙在地下翻滚重组。天地间充斥着庞大而难以抗拒的伟力,虽带来新生,却也伴随着短暂的混乱与不可避免的阵痛。
安魂林在这场剧变中亦未能幸免。那株彻底枯萎的白梅在震动中化作齑粉,那口寒潭被新涌出的灵泉淹没,唯有那株焕然一新、变得更加粗壮古老、流淌着幽蓝星辉的主根巍然屹立,如同定海神针,散发出浩瀚而温和的意志,抚平着林地的动荡。
禾长老带着族人们敬畏地守望着这一切,心中的悲恸被新生的希望渐渐冲淡。或许,这就是曦儿姑娘最终期望看到的吧?一切的牺牲,终究换来了母神的彻底复苏。
然而,就在世界树的重塑力量逐渐达到顶峰、即将彻底稳固这方新天地之时——
咔嚓!!!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响动都要恐怖、仿佛整个苍穹都被硬生生撕裂的巨响,猛然从九天之上传来!
所有人骇然抬头,只见那被新生幽蓝光芒映照的天空最高处,一道巨大无比、狰狞无比的黑色裂缝,正以一种疯狂的速度蔓延开来!
那并非空间裂缝,而是世界壁垒的裂缝!是世界树在重塑过程中,力量运转达到极致,引动了最根本的天地法则,却不料先前寂灭本源的侵蚀与弑神枪断裂的冲击早已伤及了这方天地的根本,此刻在新生的巨大压力下,那最深沉的旧伤终于彻底爆发——天,裂了!
裂缝之后,并非漆黑的虚无,而是汹涌澎湃、色彩混乱、充斥着毁灭性能量的时空乱流!这些乱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裂缝疯狂倒灌而入,所过之处,新生稳固的空间再次崩塌,刚刚改道的河流瞬间蒸发,苍翠的山峦如同沙堡般瓦解!
整个世界树领域,刚刚焕发的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吞噬、湮灭!温暖的阳光被乱流遮蔽,天地间一片昏暗,唯有那巨大的、不断扩天的裂痕,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要吞噬一切!
“天裂!是天裂!”一位见多识广的守陵族宿老发出绝望的嘶吼,“世界壁垒破碎,时空乱流倒灌…此乃灭世之灾!完了…一切都完了…”刚刚升起的希望被瞬间打碎,巨大的绝望再次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世界树那浩瀚的意志也传来了剧烈波动的情绪,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焦急与无力。它正在全力稳固新生,整合力量,根本无法分出余力去修补这突如其来的、根本性的破裂!它只能徒劳地散发出幽蓝光辉,勉强延缓着乱流侵蚀的速度,但谁都看得出,这支撑不了多久!
乱流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刮刀,肆虐着天地,眼看就要波及到安魂林!
就在这末日降临、万物皆寂的时刻——
“母神…需要时间…”
一个苍老却异常平静的声音响起。
是言兮长老。她是族中最年长、最沉默寡言的一位长老,平日只负责看管族中最古老的典籍,几乎从不参与族务。此刻,她却一步步从人群后方走出,来到了禾长老身边,仰望着那不断扩大的天裂,昏花的老眼中,倒映着混乱的流光,却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与决然。
“言兮长老?”禾长老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您…”
言兮长老缓缓转过头,看向禾长老,脸上竟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温和的笑容:“禾箓走时,将守护之责交予你。她做得对。你做得也很好。”
她又看向周围那些年轻、惊恐、满是绝望的脸庞,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孩子们,不要怕。母神已然新生,希望并未断绝。只是…她需要时间。”
“可是…这天裂…”一个年轻族人颤抖着指向天空。
“总需要有人,为她争取这时间。”言兮长老平静地打断他,语气淡然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抬起枯瘦的手,开始解开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代表着守陵族古老传承的祭司长袍。
“您要做什么?!”禾长老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带着哭腔,“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已经失去了禾箓长老,失去了曦儿姑娘,不能再…”
“傻孩子。”言兮长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手掌干燥而温暖,“守护世界树,本就是我守陵一族存世的唯一意义。禾箓选择了她的方式,曦儿姑娘选择了她的道路。而今,轮到老身了。”
她褪下了外袍,露出里面一件同样古朴、却绣满了无数玄奥符文的内衬。那些符文此刻正散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我族古老典籍中有载,天裂之祸,非神力能补,需以最纯净的魂灵为引,燃尽一切,沟通散逸的天地法则,暂时代替世界壁垒…”言兮长老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诵读典籍上的文字,“老身枯活数百载,神魂虽朽,却胜在纯净,一生浸淫古籍,于天地法则感悟最深…再没有比我更合适的‘材料’了。”
“不!一定有别的办法!”禾长老死死攥着她,泪水奔涌,“我们可以一起撑起结界,我们可以…”
“来不及了。”言兮长老摇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天裂,乱流已然逼近,世界树散发的幽蓝光幕正在剧烈摇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而且,这才是对老身这具枯骨,最好的归宿。”
她轻轻一挣,那枯瘦的手腕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轻易脱离了禾长老的拉扯。
她一步步走向安魂林中最高的那处祭坛遗迹,步伐缓慢却坚定。狂风卷起她花白的发丝,破烂的衣袍猎猎作响,她那佝偻的背影在此刻显得如此瘦小,却又如此高大。
她登上祭坛,转身,面向所有族人,面向那株散发幽蓝光辉的世界树主根,张开双臂,如同一位即将殉道的古老先知。
“以吾之言,沟通天地。”
“以吾之魂,燃为炬火。”
“以吾之灵,补汝之裂!”
她朗声吟诵,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古老而神圣的韵律,竟暂时压过了天空乱流的咆哮!
她身上那件符文内衬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白光!那光芒纯净、浩大、充满了牺牲与奉献的意志!
“言兮长老!!!”
在下方族人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言兮长老的身躯从指尖开始,化作无数纯净的光点,向上飘升!她的脸上带着平和而满足的笑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她守护一生的土地,看了一眼那些悲痛欲绝的族人。
“活下去…等母神…苏醒…”
她最后的话语消散在风中。
下一刻,她那完全光化的灵魂,化作一道纯粹无比、庞大无比的白色光柱,冲天而起,如同一柄逆天的利剑,悍然撞入了那不断倾泻时空乱流的巨大天裂之中!
轰!!!
白色的光芒在天裂处猛然炸开,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却蕴含着无比悲壮的力量!
光芒过处,那汹涌倒灌的时空乱流,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温柔力量抚平、中和、延缓了速度!无数纯净的光点如同最灵巧的织女,疯狂地编织、修补着那破裂的世界壁垒!
天裂蔓延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下来!虽然未能彻底弥合,但那毁灭性的乱流倒灌之势,却被硬生生地遏止住了!
白色的光点不断从爆炸中心洒落,如同一场悲恸的光雨,融入天地之间。每一粒光点的消散,都意味着言兮长老的一部分灵魂彻底燃尽。
她正在用自己的一切,为世界树争取那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禾长老和所有族人都跪倒在地,望着天空那不断闪烁、不断黯淡的白色光幕,哭得不能自已。他们能感受到,言兮长老的气息正在飞速消散,那是一种彻底的、永不回头的献祭。
世界树的主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悲壮的牺牲,幽蓝的光芒剧烈波动着,传递出悲伤与感激的意念,它更加努力地整合着力量,加快着新生的进程。
时间,在悲恸与希望的交织中一点点流逝。
天空中的白色光幕越来越薄,越来越黯淡。
终于,在世界树主根爆发出一轮前所未有的、稳定而浩瀚的幽蓝光辉,彻底完成新生整合的那一刻——
天空那残存的白色光幕,发出了最后一声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嗡鸣,彻底消散。
那道狰狞的天裂,虽然依旧存在,却已被一层薄薄的、稳定的幽蓝光膜暂时封住,不再有乱流涌入。
言兮长老,燃尽了她的一切,补上了这天裂。
阳光再次透过幽蓝的光膜,洒落大地,却仿佛带着血色。
安魂林中,一片死寂,唯有压抑的哭泣声,和那株巍然主根散发出的、已然稳固强大的浩瀚意志。
新生,终于降临。
代价是,又一位守护者的永恒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