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风口西侧,镇朔军大营
白天虽是大胜一场,但营中并无多少喜庆的气氛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草药味,
哀嚎声,呻吟声从各处临时搭起的帐篷里,不断传出来,飘荡在整个营盘的上空
将士们沉默地打扫完战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贺烽的意思,将收拢的同袍遗体,仔细包裹就地安葬,这落风口虽离着太原城不远,可此时的镇朔军中,人手已然十分紧缺,根本腾不出多余的人去护送遗体回城……
刘青跟在贺烽的身后,巡视着营地内的岗哨,脸色同样的凝重
三千余精锐力战而亡,伤者更多,尤其是右厢二军和马军营,几乎被打残了编制,
若是放之全军来看,这些损失并不伤及筋骨,可对于当下这敌众我寡的局面,每一个将士都是不可多得的力量,这样的损失,对于镇朔军而言,是受到重创……
而贺烽所担心的还不止这些,当下的落风口,镇朔军的军力,明显劣势于对方,
若是一味的守着,终有守不住的一刻
“你去挑些人,我们凌晨去袭营!……”
刘青本来低着头跟在贺烽的身后,闻听贺烽的决定,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袭营??……”
“你疯了吧!……”
刘青一脸的不解,手指着那哭嚎的帐篷,他的意思贺烽看得懂
先不说阵亡的三千多将士,就是剩下的人,也大多带伤,这个当口还要去劫别人的营
刘青刚想开口争辩,一斥候快步赶上刘青的步伐,打断了他的话,斥候将一个小纸团恭敬的递到刘青的手上
刘青将纸团展开,扫了一眼递给贺烽:
“金狗后撤十里下寨,探马回报,其营寨防卫森严,并无异动……”
刘青的声音不像往日里那般轻蔑,少有的低沉,
他知道贺烽一旦决定的事,听不进别人的言语,而斥候探营回来的军情回报,已经足够说明这次去袭营的难度堪比登天!
贺烽目光投向金军大营的方向,眉头越发的紧缩:
“金人不是废物,白日里被我军挫败,还能如此快速稳住阵脚……”
贺烽只是杀意更浓,不是没有脑子,他自然看得出,这样严防死守的金军营盘,不是自己可以随意撼动的
若是金人都这么步步为营,别说没有机会袭营,光是金人一点一点的跟自己打消耗战,自己也挺不了多久……
“营中戒备需比平日更严,加双岗,两侧山麓小道,多派斥候,谨防敌军迂回偷袭……”
贺烽神情中的严谨之色,明显要比刚刚更深几分
“嗯?……你是担心金狗今夜会来?”
刘青一惊闻言不解的疑惑
“敌我悬殊的厉害,想要胜,就得防着他袭营的同时,去袭他的营!……”
见刘青仍是一脸的不解,贺烽耐心道:
“败军之将,要么勇气尽丧退走,若是没走……那就是困兽犹斗了,如果你是对面的金人,但凡有机会,你会不考虑袭营么?”
“连我都在想去袭他的营……他会这么老实安稳的,等天亮了两军正面对垒?”
贺烽声音无比的低沉:
“我猜……他输不起这一阵……”
“咱们对面的,这是金人的东路军,上一次南下,他们打的可比西路军顺当多了,若是来了河东路就立刻被按住了,那岂不是颜面尽失……”
“……可是……”
刘青几次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却一次次的咽了回去,他似乎是纠结了好久,最终不再挣扎,一声不吭的扭头走了
贺烽知道刘青是去准备了,也不多问,继续向前走,直到来到马军营的驻地……
苏锐依旧如在战场上那般,坐在飓风的尸首旁,一动不动,如同石化,几名亲兵远远守着,没人敢靠近
贺烽走过去,挥了挥手,让一众亲卫退远
他默默站在苏锐身后,看着这个仿佛一战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爱将
“我已经下令,全军挂孝,厚葬所有战死的弟兄,我会在太原城里,竖一块英烈碑,祭奠他们的功绩……他们的名字,会刻在英烈碑最前面……”
贺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重的力量,
“飓风……我会差人送回太原……把它葬在你院子里的那棵老松树下……”
听到贺烽口中“飓风”的字眼,苏锐的身体几乎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
“你说要报仇……”
贺烽继续道:
“仇,不是靠坐着报的,金人大营就在十里之外,金人还活着,他们的主力尚在,拿起你的马槊,跟我去杀干净!”
苏锐闻言,猛然抬头!
两只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眼,死死盯着贺烽,厉声道:
“现在?!”
“不!等他们睡熟了,子时起兵,凌晨袭营!”
苏锐的眼中闪过一丝亢奋,他知道贺烽所说的凌晨袭营,那是夜岗最疲累的时候,也是人睡的最熟的时候
贺烽的视线,坚定的迎上苏锐的视线,眼神中充满了杀意!
“金人白天被你冲杀了一阵,我估计他们定然不会想着我们去袭营,我偏要反其道而行!”
苏锐眼中,那失了神的死寂,一瞬间被疯狂的恨意取代!
“还愿意做先锋么!”
贺烽一句话出口,苏锐几乎是挣扎着站起身!
但因为僵直的太久,身形踉跄了一下差点倒地,苏锐立刻稳住身形,低吼道:
“有何不敢!必取敌将首级!”
“好!”
贺烽重重的一拍苏锐肩膀,朝身后人招呼着:
“去!把我的马牵过来!”
苏锐一脸愤恨之余,有掩饰不住的惊诧,
他自知道贺烽的用意,是要吧他自己的坐骑分给自己,
贺烽的战马,虽远不及飓风那般雄壮,但在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良驹,
况且在战场上,战马是武将自己保命的东西,贺烽竟然愿意让给自己……
不多时,亲卫牵来了贺烽的战马
贺烽轻抚战马的脖子:
“跟着我,委屈你了……”
继而转向苏锐:
“从今以后,他就跟着你!”
说着话,将手中的缰绳递到苏锐的手中!
贺烽心里清楚,在这样战场的环境里,战马意味着什么,但他更清楚,这样一匹战马在苏锐手里,比在自己手里更有用!
“去准备吧!子时出发!马军营还剩多少弟兄?”
……
苏锐面色一顿:
“能战者,已不足百骑!”苏锐咬着后槽牙道,说着话的一刻,苏锐心底里的恨意再次灌满了脑海!
那马军营的将士,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他精心挑选,精心调训的,只一个冲锋,五百将士如今能拿得起骑枪的已不足百人……
重骑再精锐,也不可正面冲撞重步兵阵线,否则就是送死,这是军中每一个人的常识,
今天贺烽令他冲阵时,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自杀式的冲锋……
他知道那山口处的金人重甲,若不是以马军营的血肉之躯将其冲散,或许那山口的防线就破了……
他不怪贺烽,他知道贺烽没的选,否则也不会让自己的马军营以身犯险……
身在军伍,这种牺牲今天有,明天亦会有!……
“带着你的弟兄!我再调左厢最精锐的五百将士给你!”
“不要你攻坚,等到了敌寨前,等我号令,等我与刘青率主力冲杀,两边的步兵打起来了,你再动!”
“我要你像一柄刀子,直插敌阵腹心!你不用管别人,找到那金人的帅帐,就给我冲杀进去,但凡见到的人,一个不留!”
“领命!!”
苏锐感激的一抱拳,转身便走!他心里清楚,这是贺烽给自己安排的最好的报仇的机会,他不是扭捏的人,肉麻的话他不会说,但他的眼神已经将自己的感激诠释的很清楚!
贺烽看着那步伐已恢复了往日迅捷的苏锐,心中稍安,
只是那背影之中,透出一股决死的惨烈……
贺烽看着苏锐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叹息……
他知道,此刻的苏锐已存死志,但他别无选择,
金军势大,若不趁其新败,军心未定之际,雷霆反击!一旦让其稳住阵脚,明日再战,镇朔军胜算渺茫……
贺烽仅是刚刚一回神,脑海中的沙盘情报系统中,那金人的营寨四门,便涌出大量的红点!
贺烽本能的一皱眉,看来金人跟自己想到一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