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李世民心中依然激荡难平。
他这个嫡长子所做之事,胆魄当真震铄古今。
想自己年轻时,也曾亲率数骑冲阵诱敌。
但都是且战且走,留有后手。
何曾像承乾这般,面对数万敌军,非但不退,反而要以身为饵死战
他望着北方,仿佛看见当年渭水河畔的自己,眼眶有些模糊。
浓云掩过月轮,天地暗了一下。
“唉。”李世民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神色有怅然有欣慰:“终究是承乾类朕...。”
数日之间,突厥游骑已如鬼魅般渗透至关中腹地,狼烟处处。
一时间啊四野萧然,百姓闭户,这很难不让人回想起武德九年的惨剧。
然则令人费解的是,此番胡骑虽往来驰骋,却并未大肆烧杀。
更像是在丈量土地般徘徊逡巡,偶尔掠取粮草便纵马而去,这让整个关中大地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比真正的厮杀更叫人毛骨悚然。
老农们蹲在田埂上,望着胡旗卷起的烟尘喃喃自语。
“狼崽子闻见肉味却不下口,这是在等头狼发令啊。”
李承乾此时带着五百将士在泥泞的官道上缓缓前行。
时值冬春之交,晨光正挣扎着穿透湿重的薄雾,将整个原野染作一片朦胧的灰金。
恰在此时,晨光渐亮,近处刚刚化冻的小溪潺潺流淌,水声清泠,映着天光如银带蜿蜒。
远处终南山的轮廓也随之清晰起来,残雪点缀着新翠,山明水秀,宛若一幅渐次舒展的水墨长卷。
如此景色,让李承乾勒住战马,不由叹了一句。
“好景色啊。”说着转头看向一旁裴行俭:“守约,此地何名?”
裴行俭没有任何思考,飞快回道:“陛下,此地名为‘好畤’,因秦汉时期祭祀天神‘畤’而得名。”
对于他回答的这么快,李承乾没有丝毫惊讶,因为这对于裴行俭这种级别帅才在正常不过了。
“嗯,这地方位置如何?”
裴行俭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露出沉思之状,半晌才缓声道:“此地位于泾州与长安中间位置,倒是个可用之处。”
得到确定,李承乾微微摆手,示意大军停止行进。
而后侧转马头,看向身后众将士,声音轻松中带着几分严肃。
“诸位,此处山明水秀,倒是个好地方,有道是,青山埋忠骨,清河流英魂,大家觉得如何?”
声音落下,顿时传来阵阵爽朗笑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多,一股豪气直冲云霄。
“我们听陛下的。”
“对,听陛下的。”
“哈哈,陛下,俺要是先走一步,妻儿就麻烦您了。”
李承乾见心中豪气翻涌,抬头看向湛蓝天空。
“无妨,先走一步的弟兄,在下面等着朕,待朕也下去后,当于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这般豪气的话一落下,瞬间激起千层浪,吼声一浪高过一浪。
“当于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旌旗十万斩阎罗!!”
大军很快择地扎营,李承乾与麾下将领齐聚中军大帐,共商破敌之策。
李承乾解下身上满是泥水的披风,飞快下令。
“为关中百姓计,立刻传令斥候,放消息出去,就说朕在此地!”
“遵旨!”众将齐齐拱手,神色都满是肃然,知道消息只要一传出他们面对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血战。
这一路上李承乾已经想好了应敌策略,毕竟玩命和自杀不同,还是需要有个方式方法的。
“向辉、若拙!”目光如电扫过帐中二将,“予你二人一百士卒,即刻于营盘周遭挖掘壕沟,需得环形相链,里外三圈,壕间留八尺涌道,暗合‘三才连环’之局。每圈壕深需达五尺,宽逾丈二。”
“遵军令。”
二人说完,飞快起身前去安排。
而后李承乾看向裴行俭、薛仁贵、王策,声音坚定而沉稳。
“说说,你们可有什么破敌良策?”
这三人一路上都想过这个问题,但这种仗根本不符合兵法。
说白了自古还没有哪个王侯将相为了百姓,这般拼命的。
因此也只能硬碰硬了,不过只要够硬,让敌军攻击受挫看不到希望,军心必衰。
而且侯君集五日内会拿下泾州后,率军来援,里外夹击必能破敌。
也就是说,他们只要坚持个四至五天左右就可以了。
“陛下。”裴行俭出言说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坚持到侯将军来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李承乾微眯双眼,其实他心中还有一个担心。
现在关中的官员体系现在有点乱套,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可谓达到最低点,另外这战事来的太突然。
这致使没办法坚壁清野,万一敌军以百姓性命相胁可就麻烦了。
“不瞒诸位,朕有些担心乙毗咄陆那个王八蛋以百姓为胁,你可有好办法?”
这也是一道死题,属于无解,三人都缓缓摇头。
他何尝不明白,不由长叹了口气,也就是现在关中实在太空虚了,不然这帮王八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没办法,这一切都是他做下的孽,自己挖坑自己埋吧。
“好吧,咱们只能临机应变了。”
只是半天时间,李承乾带五百士兵驻扎在‘好畤县’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一处僻静的关中村落里,此刻却突兀地插满了狼头旌旗。泥墙草垛间,尽是腰佩弯刀、面色凶悍的草原骑兵,他们沉默地擦拭着兵器,目光却不时瞟向村中央那棵老槐树。
槐树下,乙毗咄陆可汗正斜倚在一张胡床之上。
他指尖悠闲地转着手中酒杯,嘴角噙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隙,在他镶嵌宝石的刀鞘上跳跃,整个人透着一股志在必得的松弛。
显然他对此次深入大唐腹地的冒险,充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