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这天,福安郡主求了圣上恩典,要去送谢家族人最后一程。
窦文漪戴着都兜帽,陪着她一同到了牢狱。
她不禁想到前世,薛氏和谢梦瑶因为一则‘失贞’的谣言,觉得她配不上谢归渡,磋磨了她十几年,他们甚至还弄死了囡囡。
这次,他们如愿了,让谢归渡娶了福安郡主,结果呢?
人生无常,还真是讽刺。
薛氏脚下被铁链锁着,身上污秽不堪,一身囚衣破破烂烂,发髻蓬松,眼窝深陷,眸光呆滞绝望,俨然是一具枯萎的皮囊。
自从谢归渡逃走过后,定远侯府的人就被下了大狱,他们一直都还心存侥幸,直到大理寺将谢家的男人判了斩立决,而女眷则是秋后问斩。
往常都是冷菜馊饭,今日,狱卒破天荒地给隔壁男监送了鸡腿和醪酒,她就知道他们的死期到了。
薛氏养尊处优了一辈子,日日忍受着馊饭、屎尿的恶臭,这样折磨人的每一天,她都想干脆撞墙,一死百了。
可是她又怕万没撞死,遭受更多的痛苦。
她也尝试着撞了一下头,可实在太痛了,她好像很怕死,也不敢死。
最让她想不通的是,谢归渡那样惊才绝艳,温润孝顺的人,为何会走上‘谋反’的道路,甚至他遁走的时候,压根没跟谢家说一声,谢家全族三百多人,全都要为他陪葬。
谢家养育他二十多年,他怎么能这般狠心绝情?
拖累整个谢家呢?
哪怕窦文漪带着兜帽,她一眼也认出来,那个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忽地有的答案。
薛氏忽然疯癫起来,猛地扑了过来,脚下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死死地抓住了监狱的栏杆,“是你,是你这个灾星……”
薛氏满脸痛苦,跪了下去,苦苦哀求,“当初与窦家退亲,是我们谢家不对……你贵为皇后,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求你,高抬贵手,饶我一命,我一定为你立长生祠……”
窦文漪静静地看着她,并没说话。
薛氏倏地抬起头,幽怨地盯着她,“你好狠的心啊,你来是想看我们谢家的笑话吗?都是你害了我们,都是你,我家归渡若是从没遇见你,就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福安郡主蹙眉,一脸讥讽,“死到临头,还口出诳语!谢归渡才是真正的灾星,谁碰到谁倒霉。”
“我来是告诉你们,我福安郡主要休了谢归渡,他不忠不孝,不配为人。为了一己私欲,置大周江山不顾。你们谢家被抄家问斩,是你们罪有应得。”
薛氏见她沉默,惶恐地大声喊道,“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是不是?我就知道是你!是你蛊惑了归渡,让他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连累我们全族!你不得好死!”
窦文漪缓缓抬手,摘下了兜帽,看着她像疯狗一样乱咬。
牢狱里光影昏暗,窦文漪眼风如刀,
“薛夫人,”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斤重量,“事到如今,你还想将谢家的罪过,推到我的身上么?”
薛氏被她眼中的冷意震得浑身一颤,旋即哭嚎:“若不是你!归渡他本该光耀门楣,都是因为退亲,退亲之后,什么都变了!是你害了他,害了我们谢家!”
“我害了谢家?”
窦文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谢归渡和倭寇暗通曲款,通敌叛国是我捏造的?纵容手下烧杀劫掠,怂恿灾民造反,是我鼓动的?”
她每问一句,薛氏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窦文漪低低地笑,“大理寺、刑部、圣上,满朝文武,都是被我窦文漪一人蒙蔽了?薛夫人,他走到今日,桩桩件件,哪一桩不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
她微微俯身,目光如刀:“他本就该死!当初,从他亲手把谢梦瑶关进大理寺的时候,你们就该明白,他变了!”
“而你,难道不该反省,你们谢家何会养育出来一个乱臣贼子?”
“因为他,又有多少百姓要遭受战乱?他们也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谢家全族的命就比他们精贵吗?”
窦文漪想起囡囡,就因为摊上了她这样愚蠢的祖母,才会死得不明不白。
冤吗?
窦文漪直起身,不再看她。
是啊,前世的事,薛氏不知道。
那些磋磨,那些绝望,那个在她怀中渐渐冰冷的小小身体,都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记忆里,是她一个人背负的血海深仇。
她重新戴上兜帽,将翻涌的恨意与痛楚深深掩藏,“谢家之祸,源于谢归渡自身贪婪,罪有应得,与旁人无关!”
福安郡主适时上前,将一纸休书扔进牢房,声音清冷决绝:“薛氏,听好了,本郡主今日休弃谢归渡,自此与他恩断义绝!你谢家满门罪孽,休要再攀扯他人!”
薛氏看着那纸休书,又抬头看看窦文漪隐在兜帽下的冷漠侧脸,彻底崩溃。
窦文漪转身出了牢狱,眼底的戾气恨意渐渐消散。
前世的一切,早就该落下帷幕。
而谢归渡不可自拔地沉溺在前世,一错再错,才会葬送了整个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