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傍晚,风里已经带了几分凉意,吹得院墙上的爬山虎叶子沙沙响。
三大妈拉着满腹心事的徐桂花进了阎家屋门,刚迈过门槛,就忙不迭地往屋中间的木桌旁引:“桂花啊,快坐快坐,咱这屋虽简陋,倒也干净!”
说着,转身从灶台上那个盖着粗布的旧搪瓷罐里,小心翼翼舀出一小撮黄褐色的碎末——
那是前年供销社清仓时,阎埠贵特意排队抢来的茉莉花茶沫子,平时锁在罐里,只有逢年过节或家里来“贵客”才舍得拿出来。
三大妈把茶沫子撒进豁了口的粗瓷茶壶,冲上热水晃了晃,倒出一碗泛着浅黄浮沫的茶水,双手递到徐桂花手里。
她笑得满脸热络:“尝尝这个,前年攒下的茉莉花沫子,平时都舍不得喝,今儿你来了,咱也沾沾香!别嫌寒碜,这年头能喝上口带味的水,就比啥都强。”
徐桂花双手接过茶碗,鼻尖立马飘来一股混杂着陈气的淡香,茉莉的清冽早被年月磨得只剩层薄影,反倒像旧棉絮晒过的味道。
她抿了抿唇,心里暗自吐槽:这还不如白开水清爽,瞧着就是凑合用的碎渣子,阎家“会过日子”的劲儿,真是刻进骨子里了。
面上却依旧笑着点头:“谢谢您大妈,让您这么费心。”
边说边从随身挎着的蓝布包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小盒子,轻轻放在木桌上,“这是我在家蒸的枣糕,不值什么钱,您和叔叔、解放都尝尝。”
油纸一打开,淡淡的枣香混着米面的甜气瞬间飘满屋子,三大妈眼睛顿时亮了——
这年头物资紧俏,粮食按票供应,带糖的点心更是稀罕物,平时连想都不敢多想。
她伸手捏起一小块,凑到鼻尖闻了又闻,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团:“哎哟,桂花你太有心了!
这枣糕看着就地道,比供销社凭票抢的还香!咱平时哪舍得吃这个,也就过年才能尝上一口。”
阎解成在一旁笑着帮腔:“妈,您就别客气了,桂花特意带来的,咱就尝尝。”
说着也拿起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点头,“嗯,甜而不腻,还带着枣子的韧劲,比外头卖的好吃多了。”
几人正围着木桌说话,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阎埠贵拎着用油纸包着的半只盐水鸭走了进来,裤脚沾着点泥点子,显然是刚从街上比价回来,连歇都没歇就往家赶。
他抬头瞧见桌旁坐着的徐桂花,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就是大儿子处的对象,立马把鸭子往灶台上一放。
他搓了搓手,脸上堆起笑:“这位就是桂花吧?早听解成念叨你了,果然是个周正姑娘!”
阎解成连忙起身,拉着父亲往徐桂花跟前走:“桂花,这是我爸,在红星小学当老师,平时就爱琢磨教书的事儿,还爱钓个鱼。”
“钓鱼也就是瞎琢磨,运气好能给家里添口荤腥。”
阎埠贵笑着摆手,目光却不自觉地打量起徐桂花——
见她穿着打扮透着股光鲜劲儿,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比院里其他姑娘都体面;
视线扫到院门口,又被那辆崭新的永久牌女式自行车吸住了眼,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可是实打实的硬通货,不光得攒大半年工资,还得托关系弄票;
再低头,瞥见徐桂花手腕上那块上海牌女表,表盘闪着淡淡的光,更是旁人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阎埠贵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这姑娘不光模样周正、说话得体,家境看着也绝不一般,解成能处着这样的对象,真是捡着宝了!
他越看越满意,拉着徐桂花的手往木桌旁让:“快坐快坐,别站着,就当在自己家一样。解成这孩子老实,往后要是有啥做得不对的,你尽管跟我说,我替你教训他!”
说着,他转身掀开灶台旁的锅盖,指着里面两道菜给徐桂花看:“桂花你看,知道你今天来,我特意早起去钓的鱼。
让你大妈做了红烧鲤鱼和鲫鱼汤,虽不是啥山珍海味,也是咱家里能拿出手的最好的菜了。”
徐桂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铁锅里躺着条红烧鲤鱼,鱼身裹着浅浅的酱色,表面零星飘着几点油花,显然是没舍得多放油;
旁边的粗瓷盆里装着鲫鱼汤,汤色泛着淡淡的奶白,却清得能看见盆底的姜片,连葱花都没撒几根。
她心里瞬间明白了——阎家是想摆点场面,好好招待她这个“准儿媳”,可经年累月养成的抠门习惯,压根藏不住,连做菜放油都要精打细算。
三大妈在一旁笑着打圆场:“你叔为了钓这鱼,大清早天不亮就去河边蹲着,晒了大半天呢!
这鱼新鲜,就是我做饭手艺一般,没敢多放油,怕腻着你。桂花啊,你别嫌弃,咱家常吃的就是这口,实在!”
“大妈说的哪里话,这已经很好了。”徐桂花连忙摆手,语气诚恳,“叔叔特意去钓鱼,您又忙着做饭,太费心了,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阎埠贵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拎起灶台上的半只盐水鸭,凑到徐桂花跟前笑着说:“这盐水鸭是我下午跑了三条街,跟隔壁老王头合伙凑钱买的,挑了半天才挑着这只肉多的。
晚上咱就着鸭油拌米饭,再配着鱼,也算沾够荤腥了。你别嫌弃,这年头能吃上口肉,就不容易了,好多人家过年都未必能有这排场。”
徐桂花看着眼前的饭菜,心里暗自感叹:阎家是真把她当回事,可这“精打细算”的抠门劲儿,也真是藏不住——
合伙买鸭、少放油、喝陈年老茶沫子,处处透着过日子的紧巴,却又努力想撑出体面,反倒显得格外真实。
她笑着应道:“叔叔太客气了,这已经很丰盛了,让您和大妈这么费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了。”
阎解成怕父亲再絮叨,赶紧转身去里屋的柜子里翻找,好一会儿才捧着一个铁皮盒子出来,笑着对徐桂花说:“桂花,你坐着歇会儿,吃点瓜子解解闷。”
说着掀开盒子,里面装着的瓜子仁儿泛着暗沉的黄色,还有不少粘连在一起的,一看就是放了许久。
“这是去年过年时省下来的瓜子,当时亲戚串门就摆了一小碟,剩下的一直锁在柜子里,平时都舍不得给孩子们吃。”
三大妈在一旁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拿得出手”的骄傲,伸手抓了一把递给徐桂花,“尝尝,虽然放得久了点,但味儿还在。”
徐桂花捏起一颗瓜子,指尖能明显感觉到潮湿的黏腻感,放进嘴里一嚼,别说香脆了,连原本的瓜子香都变得寡淡,还带着股隐隐的霉味。
她强忍着没皱眉,心里却泛起嘀咕:去年的瓜子留到现在,早就返潮变味了,也只有阎家能把“省”做到这份上。
明明想招待客人撑场面,却连一把新鲜瓜子都舍不得,这抠门的习惯,真是半点藏不住。
面上却依旧笑着说:“谢谢大妈,这瓜子挺香的。”
阎解成没察觉徐桂花的异样,还在一旁热情地劝着:“多吃点,家里就这点零食,别客气。”
阎埠贵也跟着点头,眼神里满是“自家有好东西招待客人”的满足感,完全没意识到这返潮的瓜子,早已暴露了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处处算计的实情。
屋里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三大妈拉着徐桂花的手,絮絮叨叨问着她家里的事,从爱吃什么问到平时做什么活计,话里话外都是喜欢;
阎埠贵则在一旁时不时插两句,大多是夸徐桂花懂事、周正,又念叨着自己钓鱼的“战绩”;阎解成忙着给几人添茶、递瓜子,眼神里满是对徐桂花的在意。
徐桂花一一应着,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只是攥着衣角的手,偶尔会悄悄收紧——
她看着眼前这和睦又透着几分“抠门”的一家人,心里既盼着能安稳过日子,又怕那藏在心底的秘密,会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炸碎这平静的一切。
窗外,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落在院墙上,映得老槐树的影子晃晃悠悠。
初秋的晚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几分凉意,也吹得屋里的灯忽明忽暗,像是照不透每个人心里的心思,更照不清这四合院里藏着的那些弯弯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