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舅的一声令下,让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里,那些从工部调来的官匠们,都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让他们去仿制那些如同天外造物般的“青石”核心零件。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困难”了。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
“钱师傅,这可如何是好?”
私下里,几位领头的老师傅,聚在一起,个个愁眉苦脸。
“国舅爷那边,是下了死命令。”
“可那张家的合金钢,咱们的炉子,根本就炼不出来。”
“还有那气缸的精度,没有他们那种神乎其技的‘水力机床’,光靠咱们这双手,磨上一年,也磨不出那种光洁度啊。”
那位姓钱的冶炼大师傅,沉默了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
“国舅爷如今正在兴头上,咱们若是说‘做不到’,怕是第一个,就要拿咱们的脑袋,去祭旗。”
“为今之计,只有……偷梁换柱,能糊弄一天,是一天了。”
这个充满了无奈和自欺欺人的决定,很快便成了所有官匠们的共识。
一场旨在“造假”的营造,便这样,在皇家格物院这片本应是最追求真理的地方,荒唐地,上演了。
他们开始尝试仿制那最关键的“高压锅炉”。
没有坚韧的合金钢,他们便用上了武库司里,能找到的、最好的百炼熟铁。
为了弥补材料强度上的不足,他们自作主张地,将钢板的厚度,又增加了三成。
这使得整个锅炉,变得异常的沉重和……臃肿。
铆接之时,他们没有那精密的“热铆”之法。
便只能用蛮力,将那一个个冰冷的铆钉,硬生生地,锤进去。
其密封性,可想而知。
接着,是那最需要精度的“活塞气缸”。
没有“水力精密镗床”,他们便只能用最原始的人力水磨法。
十几个工匠,三班倒,日夜不息地,对着那巨大的钢制缸体,进行着艰苦的打磨。
可人力,终究不是机器。
磨出来的内壁,用手一摸,似乎是光滑无比。
可若是用卡尺一量,便能发现,那细微的、不规则的凹凸,依旧存在。
为了掩盖这个问题,他们想出了一个“聪明”的法子。
他们在活塞的皮圈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混了石墨粉的牛油。
以此,来填充那些看不见的缝隙,达到“表面上”的气密。
至于那套最是复杂的“传动齿轮箱”。
他们更是完全无法理解其中那精妙的力学原理。
只能是照猫画虎,依样画葫芦。
做出来的齿轮,齿牙大小不一,边缘还带着毛刺。
两个齿轮试着一啮合,便立刻,死死地卡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最终,他们不得不将每一个齿牙的接触面,都打磨得比原来小了一圈。
又在其中,灌满了粘稠的润滑油。
如此一来,这套充满了错误的“仿制品”,总算是能……勉强地,转动起来了。
就这样,在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的、充满了各种“小聪明”和“妥协”的建造之后。
一台外形上与“青石二号”有七八分相似、内里却完全是“败絮其中”的“山寨蒸汽机”,终于,被组装完成了。
吴国舅意气风发地,前来视察自己的“杰作”。
他看着眼前这台,似乎比张家那台,还要更粗壮、更威武的“铁疙瘩”,脸上露出了无比满意的笑容。
“好,好啊。”
他拍了拍那冰冷的锅炉外壳。
“这才是我大宁官匠的本事。”
“比那张家送来的,看着还要结实。”
钱老师傅等一众工匠,站在一旁,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打鼓。
“国舅爷,是否……现在就试车?”
“不急。”吴国舅大手一挥,他要的,远不止于此。
“如此神物,岂可如此草率地,就让它动起来?”
“去,给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王公大臣,都给本国舅送上请柬。”
“三日之后,本国舅,要在此地,举办一场盛大的‘陆地蛟龙首次试车大典’。”
“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亲眼看一看。”
“没有他张家,我吴某人,一样,能为圣上,立此不世之功。”
这个决定,让钱老师傅等人,吓得是魂飞魄散。
他们知道,这台外强中干的机器,若是只在私下里摆弄摆弄,或许还能勉强应付。
可若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进行公开试车。
那……那几乎是注定了的,一场车毁人亡的巨大灾难。
“国……国舅爷,万万不可啊。”钱老师傅连忙上前,试图劝阻。
“此物,尚有一些小小的机括,未能完全调校妥当,若是贸然公开试车,怕是……”
“怕什么?”吴国舅眼睛一瞪,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本国舅要的,就是这个排场,就是这个功劳。”
“你们,只需给本国舅,把场面准备好了便是。”
“若是三日后,这大家伙,动不起来,或者,出了什么岔子。”
他冷笑一声。
“那你们,就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我吧。”
看着吴国舅那副被功劳和权势,彻底冲昏了头脑的疯狂模样。
钱老师傅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他只能和一众同样是面如死灰的工匠们,跪地领命。
而在另一边。
张府的书房里,石头正将一份关于京城分院最新动向的密报,呈给父亲和弟弟。
“爹,三弟,他们……他们竟真的用熟铁,去代替咱们的合金钢,来造锅炉和气缸。”
“而且,听咱们安插在里面的线人说,他们为了掩盖齿轮的误差,竟在里面,灌了半斤牛油。”
小山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现在,就等他自己,把火点着,把那锅,给烧炸了。”
石头也点头道:“是啊,我刚刚收到消息。”
“吴国舅,已经广发请柬,要在三日后,为他那台‘铁棺材’,举办试车大典了。”
张大山听完,只是平静地,端起了茶杯。
“好啊。”
他呷了一口茶。
“那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去看看这场,百年难遇的……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