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宏观……调控!”
当张豆子将这充满“王者气度”与“格物”智慧的全新词语一字一句清晰说出时,
整个“明德”大讲堂陷入因过度震撼而导致的绝对寂静。
在场所有人,无论是饱读诗书的王公大臣,还是精于算计的富商巨贾,
他们的脑海仿佛被投入一颗威力无穷的思想炸弹!
将那根植于血脉深处数千年、关于“国家”与“财富”的根本认知炸得支离破碎!
原来……
国与民并非天生的“索取”与“给予”关系?
朝廷不仅是只会收税、征粮、打仗的“暴力机器”?
它还能如最高明的“商人”一般经营“山”与“海”,
并以此反哺万民,实现传说中的“与民同富”?!
这构想太大胆,太不可思议了!
……
短暂沉寂后,整个大讲堂如一锅烧沸的滚水,轰然炸响!
这一次,率先发难的不再是食古不化的“腐儒”,
而是一位在“格物新政”中获利最丰、最信奉“自由”与“竞争”的商贾新贵!
那便是两淮盐帮总舵主、被皇帝破格赐予“三品红顶戴”的大盐商钱有德!
他霍然从座位上站起!
那张本因张豆子“重商”之论略带喜色的脸上,此刻写满自己核心“蛋糕”即将被动的巨大警惕与愤怒!
“张尚书!”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与“质问”,
“钱某斗胆敢问一句!”
“您方才所言的‘官山海’,其道理钱某虽听得云里雾里,但其中‘官卖食盐’之意,钱某却听得真真切切!”
“我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便行‘开中之法’。由我等商人输粟于边,换取‘盐引’,再凭引至盐场支盐,销于天下。”
“此法历经百年,已被证明是‘国商共赢’之善政!既充实边防,又方便百姓,更让我等商人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可如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即将被“抄家”般的悲愤!
“您一句‘官府主导’,便是要将我等数以万计的盐商与数十万靠此为生的伙计、船夫的饭碗彻底砸碎吗?!”
“这与那前朝暴君所行的‘与民争利’之恶法又有何区别?!”
……
钱有德这番充满“血泪控诉”的“夺食”之辩,
瞬间引来在场所有从事“盐、铁、茶、矿”等“国家战略资源”相关商贾的巨大共鸣!
“是啊!张尚书!此举万万不可啊!”
一位来自山西的“铁老大”也站起,捶胸顿足!
“我等铁商响应朝廷号召,耗费巨资从安国公府钢厂购入‘高炉’图纸,方有今日局面!”
“若朝廷要将‘炼铁’之权也收归国有,我等前期投入的万贯家财岂不都打了水漂?!”
“请尚书大人三思啊!”
“请陛下为我等做主啊!”
一时间,整个大讲堂群情激愤!
一场关于“国”与“商”、关于“官营”与“私营”的新时代“盐铁之辩”,
在这充满“金钱”与“利益”味道的激烈交锋中轰然上演!
……
面对这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巨大声浪,张豆子脸上并无丝毫慌乱。
他静静等待众人声音稍平,随即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诸位,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拥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本官以为,今日之辩,其根源不在‘利’,而在‘权’。”
“在于这‘经营之权’究竟是该归于‘官’还是归于‘商’?”
“而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只需先想明白另一个更简单的问题。”
他看了一眼台下同样听得津津有味的皇帝宁宣宗,随即朗声问道:
“——那便是,‘目的’!”
“我们经营此物,其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
“目的?”
台下众人皆一脸茫然。
经商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赚钱吗?这还有何可辩的?
张豆子未再卖关子,缓缓转身,在巨大黑板上重重写下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商品——
“铁路”。
与“丝绸”。
“诸位请看。”
他先指了指“铁路”二字。
“敢问在座哪位大人、哪位东家,当初在认购那‘皇家铁路股票’之时,其心中所想是靠卖‘车票’的蝇头小利去发家致富的?”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寂静。
众人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笑容。
谁都知道,“铁路”是个吞金巨兽,其前期投入巨大无比,回本之路漫漫无期。
他们当初疯抢铁路股票,看中的根本不是铁路本身的“盈利”,
而是其背后安国公府的“人情”与铁路沿线土地的“优先开发权”!
看着众人心照不宣的表情,张豆子笑了。
“看来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便是了。”
“‘铁路’此物,其经营目的从来不是为了‘赚钱’!”
“而是为了‘强国’!为了‘兴邦’!为了那一日千里的兵力投送!为了那通达四海的货殖流通!”
“它的‘价值’体现在那日渐充盈的国库与那万世永固的边疆之上!”
“此等不以‘盈利’为目的,而以‘国本’为核心的国之重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其经营之权若不牢牢掌控在官府与朝廷手中,难道还要交给诸位这些连‘修桥补路’都要先算计‘工本几何’的商人吗?!”
这番充满“降维打击”智慧的“国本”之论,
瞬间让台下所有之前为“盐铁”之利叫嚣的商贾哑口无言!
他们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巨大羞愧。
他们只看到了自己那点瓶瓶罐罐的“私利”,
却忘了这位年轻尚书大人眼中看到的是整个帝国的星辰大海!
……
在将所有人彻底“说服”后,张豆子又指向黑板上的“丝绸”二字,
脸上露出充满“自由市场”精神的温和微笑。
“说完了‘国之重器’,我们再说这‘民之日用’。”
“譬如这丝绸。”
“敢问诸位大人,我朝丝绸之业为何能冠绝天下、行销四海?”
“是因为我朝廷设立了‘皇家织造总局’吗?”
“不是。”台下有人弱弱回答。
“是因为我内阁颁布了‘丝绸生产五年规划’吗?”
“亦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张豆子看着早已满脸通红的“江南丝绸总会”会长沈万三,笑着问道。
沈万三连忙站起,对张豆子恭敬深鞠一躬。
“回……回尚书大人的话。”
“是因为……是我江南那数以万计的织女为了让自家‘花样’比别人家的更俏、卖得更好,而日夜不休地奇思妙想、推陈出新啊!”
“是因为我等商人为了比别人更早一步抢占先机、赚取更多利润,而不惜血本地开辟新航线、创造新需求啊!”
“说得好!”
张豆子猛地一拍讲台!
“这便是‘市场’的力量!”
“这便是‘竞争’的魅力!”
“此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以‘创新’为核心、以‘利润’为驱动的民生百业!”
他的声音充满对“自由市场”的无上赞美!
“若朝廷横插一手,强行将其收归‘官营’!”
“则无异于将那充满无限生机的‘百花园’变成死气沉沉的‘一言堂’!”
“其最终结果,必然是百工凋敝、万马齐喑!”
“此非‘利民’,乃‘害民’也!”
……
最终,他走到黑板中央,在“铁路”与“丝绸”、“官营”与“私营”之间,
重重写下充满辩证法智慧的最终论断!
“故本官以为!”
“‘官’与‘商’非水火不容之仇敌!”
“而是车之双轮,鸟之双翼!”
“其分工各有不同!”
“凡涉国之命脉、民之根本者,当以国为本,官府主导!”
“凡涉民之日用、百工技艺者,当顺其自然,还利于民!”
“如此各司其职,各安其分!”
“方能共同推动我大宁这艘巨轮……”
“……乘风破浪,行稳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