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奇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青铜烛台上的牛油蜡烛已燃至尽头,烛泪凝结成奇形怪状的冰棱,映着窗外熹微的晨光。昨夜批阅的荐人奏折在案上投下阴影,仿佛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正盯着他。
\"老爷--,该吃早饭了。\"珠儿姑娘端着青瓷碗进来,见杨国奇面容憔悴,欲言又止。
杨国奇摆摆手,将最后一本《高颎荐余庆则书》合上。这已经是第七次收到高颎的举荐,这位杨坚的得力干将似乎铁了心要将余庆则推上重要职位。相比之下,郑译推荐的郑虎郑豹兄弟、刘昉保荐的小舅子吴能,那些奏章里的溢美之词简直肉麻得让人作呕。
“珠儿姑娘--,吩咐韩圣----让他把李大人请来。\"杨国奇揉着自己的眉心吩咐道。
李德林踏入相府时,正撞见刘昉的马车绝尘而去。这位内史大夫的车辕上装饰着鎏金辟邪,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声响。李德林望着车辙印,忽然想起三年前刘昉因贪污被弹劾时,正是杨坚力保他过关。
\"丞相可是为荐人之事烦恼?\"李德林将《齐民要术》放在案头,目光扫过那些堆砌成山的举荐奏折。
\"这宇文招及其党羽一倒台,可是空出了不少重要职位。有些人的心思就开始活动啦!”杨国奇指着书案上一摞一摞的举荐奏章苦笑着说道,“高颎荐余庆则,郑译举郑氏双雄,刘昉推吴能......满朝文武恨不得将三亲六戚都塞进朝堂。\"他抽出高颎的奏折,\"你看,这已经是第七次了。\"
李德林翻开奏折,余庆则的履历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耀眼:\"余庆则,字不详,少以勇烈闻......\"他突然停住,手指划过\"开府仪同三司\"的字样,\"丞相可知,余庆则与高颎是同年进士?\"
杨坚点头:\"正是因此,我才犹豫。高颎荐贤不避亲,可是余庆则真有大才吗?\"
李德林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张素笺:\"丞相可听过'连坐法'?\"他蘸着茶水在案上写下\"连坐\"二字,\"若被荐者无能或贪腐,举荐人同罪。\"
杨坚瞳孔骤然收缩:\"此法太过严苛......”
\"乱世需用重典。\"李德林打断他,\"当年曹操唯才是举,不也成就霸业?\"他的手指划过\"连坐\"二字,\"丞相可令举荐人签署《奖惩连坐书》,若被荐者称职,举荐人受赏;若被荐者渎职,举荐人连坐。\"
杨国奇沉默不语,目光落在高颎的奏折上。余庆则的画像从折页间露出一角,浓眉大眼,英气逼人。他忽然想起高颎说过的话:\"余庆则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谋略过人。\"
\"好!\"杨国奇猛地拍案,震得烛台歪斜,\"就依公辅兄之计!\"
诏令颁布的那日,朝房之内热闹非凡。郑译的堂弟郑虎正在吹嘘自己即将担任的要职,忽见郑译慌慌张张跑来:\"不好了!丞相要我们这些举荐人签署《连坐书》!\"
郑虎脸色大变:\"什么?若我们兄弟犯错,堂兄你也要受罚?\"
郑译听后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忙如捣蒜般点头。刘昉听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大惊失色。他那小舅子平日里的德行,他再清楚不过了。十足的五毒少年,整日花天酒地、游手好闲,赌博、酗酒无一不沾,哪有半分沉稳与上进,更别提具备当官理政的才能了。
想到小舅子若真担当官职,以他那肆意妄为的性子,迟早会闯出无法收拾的大祸。届时,自己作为举荐之人,必然脱不了干系,多年苦心经营的仕途与身家性命,恐怕都将毁于一旦。
刘昉眉头紧蹙,额头上冷汗直冒。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内心焦急万分。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得赶紧想个办法阻止。 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就往丞相府跑。
丞相府书房内,气氛略显凝重。郑、刘二人神色惶然,脚步匆匆走到杨国奇面前,噗通一声跪地,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央求道:“丞相大人,恳请您将我二人写的推举信退还于我等吧。”
“刘昉兄,正义兄,你们二人这是何义?”杨国奇站起身,走到二人身前问道。
“丞相大人,吾等受他人蛊惑,将家中无才无德之人推荐为官,今早幡然彻悟,唯恐误了丞相大人的事。今日前来恳请大人将举荐信还给我二人。”二人齐齐地跪在地上,前额贴着地面、异口同声的恳求道。
杨国哥坐回到椅子上,眉头紧皱,目光如炬地扫向二人,脸上满是不悦。片刻后,他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声音威严而洪亮:“你们二人,行事如此荒唐!推举信乃严肃之事,岂是能随意收回的?这等儿戏之举,成何体统!”
郑、刘二人被杨国奇的训斥吓得浑身一颤,身子愈发伏低,大气都不敢出。
杨国奇面色阴沉,语气中满是责备:“你们身为臣子,不思为朝廷尽心尽力,却在此处为了一己之私,做出这等糊涂事。朝廷的纲纪,怎能容你们这般践踏!”
二人听着杨国奇的训斥,心中懊悔不已,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打湿了身前的地面。
待杨坚稍稍平息怒火,缓缓说道:“今日便罚你们二人各一千贯铜钱,让你们长些记性!若再有此类行径,绝不轻饶!” 郑、刘二人忙不迭地磕头谢罪:“丞相圣明,吾等知罪,绝不敢再有下次。”直到杨国奇挥了挥手,二人才战战兢兢地起身,退了下去。
朝中其他官员得知后,纷纷效仿。两日之后,丞相府的举荐奏章堆锐减,随国公府府库之中又多了四五万贯的收入。独孤伽罗乐得嘴巴差点合不上----自己夫君搞钱的速度还真是快的惊人!
唯有高颎的七本奏折仍静静躺在案头。
杨国奇召见高颎那日,丞相府书房的飞檐正掠过一抹孤雁。高颎身着素色朝服,腰间玉珏随着步伐轻响,仿佛带着边关的风雪气息。
\"昭玄兄荐余庆则,可知连坐之罪?\"杨坚盯着他的眼睛。
高颎坦然迎视:\"余庆则若称职,颎愿受赏;若渎职,臣甘当连坐。\"他从袖中取出《连坐书》,墨迹未干的签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杨国奇心中一凛----高颎这家伙头铁的很,他是真不怕余庆则犯错牵连于他。这位杨坚的铁忠粉儿果真如传闻般铁面无私。
“好----!照玄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连坐书》我且收下、余庆则就交给你了。”说着杨国奇便将连坐书放到了木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