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平显然已经看到了她,他站直了身体,朝着她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孙盼儿只觉得脸上像是着了火,头垂得更低了些,几乎要埋进胸口。
她挪着步子,走到距离沈长平还有五六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细小得几乎风一吹便会散了。
“你叫我出来,是……要跟我说什么?”
这寂静的夜里,她这细小的声音却清晰地钻进了沈长平的耳朵里。
沈长平见她这副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的可爱模样,心中不由一软,泛起阵阵怜惜。
而他自己心里的紧张感也因她这般情态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向前稍稍迈了一步,谨慎地拉近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既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又能让他更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
“盼儿姑娘,深夜相邀,实是唐突冒犯,还请见谅。”
他先为今天不妥的行为道了歉,之后才进入正题,“我拜托大强帮我传话,是想着,有些话,必须由我亲口告诉姑娘,才能显示我的诚意。不知……盼儿姑娘可还记得,大约一年前,也是在这附近发生的事?”
一年前?
孙盼儿听着他的话,先是一愣,随即,一段几乎被她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时候的沈长平,腿还不能站起来,沈安安给他买了个轮椅,方便他日常行动。
自从有了这轮椅,沈长平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那天阳光正好,他大概是闷久了,第一次尝试着自己推着轮椅,慢慢来到这处安静的地方散心。
孙盼儿那时远远就看见了他,阳光洒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清俊少年,与这乡野田间构成了一幅让她心头发紧、又忍不住偷偷凝望的画面。
她只敢远远看着,心里怀着一份她埋藏在心里的悸动,想着能这样安安静静地多看他两眼,也是极好的。
可是,美好的静谧很快就被打破,村里一群调皮捣蛋的半大孩子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他们看见了坐着轮椅的沈长平,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呼啦啦地围了上去围着轮椅转,还做着夸张的鬼脸,嘴里嚷嚷着一些刺耳的话:
“哈哈!瘫子推车,轮子咕噜咕噜转!瘫子推着,轮子咕噜咕噜转!”
“这木头车子看着倒是挺好玩的,你下来,让我们上去玩玩啊!”
“你傻了!他是个瘫子,下不来的!”
“哈哈哈!下不来,下不来!瘫子下不来!真没用!”
那些稚嫩的声音此刻竟充满了恶意,像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在了孙盼儿的心上!
她看着沈长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背脊逐渐僵直,他紧抿着嘴唇,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沈长平转动着轮椅,准备离开。
可那几个顽劣的孩子却故意拦在前面,推搡着轮椅,让他根本就动弹不得。
孙盼儿看到眼前这一幕,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冲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滚开!都给我滚开!”她张开双臂,挡在沈长平面前,对着那群熊孩子严厉呵斥,“你们再不走,我就去告诉你们爹娘,看他们怎么收拾你们!”
孩子们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给吓住了,互相看了看,最后冲着孙盼儿做了个鬼脸,一哄而散。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转过身,看向沈长平。
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难堪、也有屈辱、还有被她看见的窘迫。
四目相对的瞬间,孙盼儿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又酸又疼。
“你……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说的都是屁话,当不得真的。腿伤又不是你的错,我是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我知道,一个人站着还是坐着,跟他能不能顶天立地,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看山上的大树,被人砍了,只要根还在土里,它一样可以继续发出新芽,慢慢长大。你这腿,只是你身体的一个部分,它不能代表你的全部。只要你还活着,人生就是充满希望的!你能干的事情有很多,你千万不能因为几个孩子的诨话,就看清自己!”
她一股脑儿地把心里话全部倒了出来,说完之后,脸直接就红透了。
她根本不敢去看沈长平的反应,干巴巴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沈长平却呆呆地坐在原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一直以来,他都是用表面的淡然来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和敏感,告诉自己不要在乎那些异样的眼光和恶意的嘲弄。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自卑早就深深扎根在他的心底,日夜折磨着他。
而今天,他眼里的阴霾像是被撬开了一道缝隙,隐隐约约有光亮从里面透出来!
他抬起头,望向孙盼儿消失的方向,将她的身影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个叫孙盼儿的姑娘,不仅赶走了欺负他的几个顽童,更是将他从自暴自弃的泥潭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从那一刻开始,沈长平的人生轨迹悄然发生了改变。
那个在阳光下,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却说出最振聋发聩道理的姑娘,也成了他灰暗的时光里,那道最耀眼的光!
从那天开始,沈长平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着孙盼儿,知道了她家里的情况,知道了她的勤快和善良……最初的感激,在日复一日的关注中,渐渐沉淀、发酵,最终变成了深沉的情感。
所以,当母亲提起说亲时,沈长平几乎是毫不犹疑地就说出了孙盼儿的名字。
因此,今天他才会站在这里,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想要亲口告诉她,那一天的话,给了他多大的信心,足以支撑的着他,将来面对一切风雨。
两人都从回忆里回神,孙盼儿没有想到,自己当时几句笨拙的话,竟然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