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知道自己的话有些乱七八糟。
她始终没有办法像林若初那样条理清晰、一针见血。
很多道理,心里面模模糊糊地明白了,想要说的时候,又会被情绪牵动着潜入混乱。
回忆此前的种种,虚假有,真心也有,两年的时光到底是她亲身经历过的。
甜蜜与痛苦都无法作假。
但就算是真的,这份“相遇”的初衷也是假的。
邵牧在与一个虚假的存在争吵,讨论着爱与恨,他却连这个都搞不明白。
女鬼盯着他的眼睛,只能从中看到林若初的身影。
这不是她。
她没有这么漂亮,没有这么坚毅。
她不是林若初。
她不是将军府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女。
她不是聪明、善良、睿智、强大的女主角。
她只是一只懦弱愚蠢、没有主见、贪生怕死、没有原则的鬼。
什么“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只是她随意说出的一句誓言,哪怕是在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个瞬间,她双眼盯着的也只有邵牧头上的那个好感度数值。
她满心所想的是,如果这句话能让数字达到一百,她会头也不回地回家。
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誓言。
这是女鬼之前一直不愿意面对的。
她想把自己藏在“受害者”的面具后面。
恰好,邵牧是个渣男,所做的一切都糟糕透顶。
只要把这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他的头上就好了。
他渣,他违背了誓约,她恰巧又遇到了救世主一般的林若初。
邵牧是反派,天命书是反派,那她做过的一切都可以被抵消,她说过的谎话和违心之言也都可以不用负任何责任。
她只要戴上自己正义的面具,做个被伤害的受害者,审判邵牧这个渣男就可以了。
但是事实是如何呢?
这七世的轮回,真的与她那句信口胡诌的誓言没有关系吗?
她不可以一直做那个藏在后面的“受害者”。
她不能忍受自己只做一个“受害者”。
她要承担她应该承担的责任。
她接受自己不会变成林若初。
她接受自己不完美,接受自己过去所有的愚蠢和懦弱,也承认自己所有的虚伪和错误。
她看着邵牧的眼睛,沉着地开口:
“邵牧,我在你大婚那日说的那句话,我说‘想与你生生世世不分离’的这句誓言是假的,我从来想过与你长相厮守,我从始至终都只是想要你的‘好感度’罢了。”
邵牧眼中涌上深深的费解和困惑,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还是那副他所熟悉的清丽面容。
可无论是说话的语调还是用词,乃至此刻她整个人的神情都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不,不是陌生。
是熟悉!
此刻的她竟然让他无比熟悉。
站在他眼前不再是那个坚定向前、不肯回望他一眼的冷若冰霜的林若初。
而是又变回了永安侯府那个经常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会与他拌嘴争吵、打得不可开交的阿若。
那些所有蒙在林若初身上不可接近、高不可攀的朦胧光环突然在这一刻褪去了。
连同林若初这张被战场风沙磋磨,泛着黑红的脸,都在此刻染上了些许俗气。
邵牧甚至忍不住在心底轻笑了一声,随即便感受到阵阵安心。
林若初不再遥不可及让他捉摸不透了。
他想她终于回来了。
他的阿若终于回来了。
她伪装了那么久,强撑了那么久,终于还是又变回了这副张牙利爪的小女人姿态。
这才是她放不下他的真正证据!
至于她口中所说的真真假假,他一句话都不信!
“如果誓言是假的,你又怎么可能以将军府嫡女的身份抛却所有名分委身于我呢?阿若,承认吧,就算你再怎么嘴硬,你也无法抹去你爱我爱的不可救药的这个事实!”
邵牧的语气也越发强硬。
这副态度,反而引得女鬼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我都忘了,你一直都是一个这么自恋的人。不对,也不是一直,在最一开始,你明明比所有人都自卑,才会将拥有‘将军府嫡女’身份的‘林若初’关在后院一遍遍的折磨,以此来证明你比你哥哥强,证明你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我本来就比那个废物强!他不过肉体凡胎,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邵牧低吼出声,却在话说出口后愣住了。
他慢慢地停下了逼近的动作,褐色的瞳孔一点点收紧,盯着“林若初”的眼神,变得森然,冰冷。
“你在,说谁?”
他紧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破绽。
但女鬼只是呼了一口气。
她想林若初既然肯放她来做这件事,就证明她是同意她戳破这层窗户纸的。
要把话说开。
那就把所有的话都说开!
她要看看,知晓一切的邵牧,到底还能不能再调用他那自以为是的“痴情”继续驱使痴!
“我在说谁,你不知道吗?”
女鬼看着邵牧眼中的震惊,重新将话题拨回去:
“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取得你的‘好感度’,好凑够积分,脱离这具身体,回到我自己的世界中。”
“你不懂‘好感度’是什么意思的话,我就换个词,‘积分’你总能听懂了吧?你喜欢我一分,我就能拿到一分,你喜欢我十分,我就能拿到十分。”
“邵牧,我会对你说那些话,我会追着你不放,全部都是因为,我需要你一百分的爱,来拿到一百分的积分,所以才会绞尽脑汁地编出那些话想要讨你欢心。”
“我之所以会以将军府嫡女的身份入你的后院,不是因为我爱你至深愿意为你割舍一切,而是因为我从始至终就不是林若初,不是高高在上的嫡女,我只是个抢了她身体的夺舍鬼罢了。”
“她的荣耀与我无关,你的爱于我而言也只是积分。”
“现在你,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