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的笔终于停了下来。
无声的黑暗中,镰刀似的上弦月高悬于空中。
成为整个世界中唯一的光亮。
弯月幻化成三个,以同样的速度飘向三个方向,中间所形成的三角轮廓于虚无中映出一个血红的表盘。
巨大的指针从零时零刻开始缓慢的转动。
【倒计时】
【24h】
【开始】
三轮弯月同时裂开,露出狞笑,仿佛三张要将整个世界吞噬的血盆大口。
【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就只剩二十四小时了】
【时间一到,这个世界便会沦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这个故事里最后的表演了】
【逆来顺受的故事看惯了,偶尔看看蝼蚁的挣扎似乎也别有风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阴冷的笑声此起彼伏,从高空掠过云层,落入人间时,便成了引树梢耸动、拍打着纸窗的冷风。
林若初打了个寒颤,从混沌中回神,忽然觉得夜色有些凉了。
她的整个脑海都安静了。
当“安静”这个词传来时,她甚至一时间有些诧异,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她没作任何思考,脑海中安静不是很正常的吗?
“林小姐!”
她愣神之际,身侧与她同行的女伴忽然急切地唤了她一声:
“天色已晚,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你我女子之身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有些不妥当,若被人看见了恐要伤了名节。”
那是禁军统领家的傅大姑娘。
两人虽相识不久,但一见如故,今日寻了个空闲时刻,结伴出行,误入了这供男子寻欢作乐的场所。
两人虽单处雅间,旁人见不到她们的面容,但出入这种场所,确实十分不妥。
被人看见了,传出去,她们两人的名声可就毁了。
林若初实在想不起来,她们今晚为何会如此莽撞地到这样的烟花之地来。
“傅姐姐说得对,咱们快些回去吧。”
与秦娘交代过后,两人一同顺着后门钻到马车里,直到帘子放下,将所有繁华吵闹都隔绝在外,两人才一同松了口气。
没戴帷帽的感觉实在是有些不自在。
傅大姑娘笑她:
“都是你出的鬼点子,刚才跑出来的这一路吓得我冷汗都冒出来了,以后再也不听你的了。”
林若初笑着回嘴:
“是是是,都是我的鬼点子,下次姐姐去我那儿,我奉上茶点赔礼道歉。”
两人虽然这么约定。
但返回将军府后的林若初,再也没能见过这位闺中密友。
因为公主府在第二日早朝,被御史台接连参了十本折子,称长公主大逆不道,有违国本,推行女官,引全国女子上行下效,抛头露面,不守妇道,祸乱国政,应当立即降罪惩处。
此十本折子一递上去,立刻引发朝堂动荡。
公主府暂且被禁军围了,一度参与其中的林若初也脱不了干系。
不仅不能赦免,还成了杀鸡儆猴中的“猴”,要“杀”来挫长公主的锐气,罢免的圣旨和惩处紧接着便甩了下来。
她是如此。
曾做过长公主幕僚的傅大姑娘也是如此。
纵然圣上降下雷霆之怒,但母亲还是护着她,只由她遵循圣旨在屋中禁闭,自省己过,没有太严厉的训斥。
傅家就不同了。
在接到圣旨的第二日,傅家便传出了傅大姑娘病逝的消息。
林若初不敢相信,差一点便违抗圣旨,冲出家门,亲去探查,却被母亲江氏拦住。
江氏告诉她“傅大姑娘没死,只是傅家觉得她坏了名声,偷偷让人把她送到庄子上,寻了个人家嫁了。”
说罢,江氏又抱着她垂泪:
“我可怜的孩儿,父亲母亲只你一个女儿,纵然你坏了名声,可到底还有父亲和你大哥的军功撑着,定然不会让你重蹈那傅大姑娘的覆辙。你自己也要想开些,往后事事谨慎些,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
林若初听着这些话,看着母亲脸上的泪珠,心中无比愧疚,她也不懂,她一个女儿家,为何追随长公主去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
定然是她一时间被鬼魅迷了心窍了。
她暗自下定决心,往后定然要谨言慎行,绝不让家族因自己蒙羞。
可树欲静,风不止。
纵然她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府衙的文书还是递进了将军府。
永安侯府的人状告她妾室之身,未曾拿到“放妾书”便私自返回娘家,视为重罪,要求府衙立刻按照大周履历,将她缉拿。
林若初被押解到公堂上,判签狠厉地扔到她脚边。
“罪妇林氏,你身为妾室私自潜逃,使夫家蒙羞,你可知罪?”
永安侯府前来状告的管事冷脸站在她身旁。
大门口则围着一众议论纷纷的百姓。
其中不见女子身影,全是奔走于街市的粗壮商贩。
他们远远地瞧见跪在公堂上的林若初,眼神在她腰肢上打了个转,各种戏谑的议论便声势渐大。
“给人做了妾,还敢跑,不把夫家放在眼里,这样的女人合该打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是个妾,这将军府竟敢窝藏,必定是早有预谋,狼狈为奸,应该一同惩处!”
“对啊,要不然以后所有妾室姨娘有样学样,闲的没事就往娘家跑,以后谁还纳妾?这不就天下大乱了!”
“就是,这还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嫡小姐,如此不守妇道,不尊律法,简直让人不耻!”
林若初听这些话,身上像是火烧一样,羞愧难捱,心口更是像被扎了数百根针,疼的要喘不上气。
母亲就立在她身侧。
这样多的辱骂,这样多的指责,母亲如何受得了呢?
林若初真想一根白绫将自己吊死。
她都已经入了永安侯,成了邵牧的人,哪里还能使小性子,说离开就离开呢?
这事是她不对。
女子就该以夫为纲。
她不应该有这样的心思。
“大人,是妾的错,这些全是妾一人所为,连累家族蒙羞,妾实在无言苟活于世,求大人降罪于妾,切勿牵连妾的母家!”
京兆尹冷哼,对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他打心底里鄙夷,量刑下比往常所有罪行都要重,直接判了六十脊杖。
并在受刑后,由永安侯府抬回去。
江氏带的人申辩了几句,原是不曾有聘妾书的,两人之事名不正言不顺,她们林家女不应当算是永安侯府的妾,却反而引来了更多的罪名。
“按大周律例,无媒苟合视为犯奸,应判徒两年,罚白银三百。苟合两年甚至随之入侯府后院,更是视自身名节于无物,更应数倍惩处,夫人,你确定你们将军府与永安侯府不曾有聘妾书?”
江氏无力再争,眼见女儿皮开肉绽,惨白的小脸已经没了血色,几乎要被打死,她只能扑到她身上,生生替她挨了剩下的二十脊杖。
待到母女二人都奄奄一息之际,永安侯府的管家才幽幽地上前,遮着口鼻对京兆尹拱手说了些感谢之言,便让随行的小厮,将林若初抬回了永安侯府。
江氏于血泊之中望了她一眼,那是她们母女此生最后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