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归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那个角落,仿佛怕一眨眼她就会再次消失。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认识。”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转向威廉,语气尽量保持平静,却掩不住那一丝紧绷:“威廉,失陪一下。我想……过去打个招呼。”
威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玩味,他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需要我为你引见一下吗?毕竟这里算是我的主场。”
“不用了。”顾云归几乎是立刻拒绝,他需要一场不掺杂任何其他因素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对话,“谢谢,我自己可以。”
威廉笑了笑,不再多言,只是举杯示意了一下,便自然地转过身,重新融入与旁边企业家的谈话中,巧妙地为他留出了空间。
顾云归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美食、香槟和古老木材混合的复杂气味,让他有些眩晕。
他从路过侍者的托盘里随手拿起一杯颜色清冽的鸡尾酒,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便仰头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混合着酒精的辛辣滚过喉咙,像一道冰冷的火焰,短暂地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剧烈情绪,却也带来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将空杯放回侍者的托盘,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领带褶皱,然后迈开脚步,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靠近一步,心跳就擂鼓般加重一分。
周围衣香鬓影、谈笑风生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他的所有感官都聚焦在前方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她似乎对即将到来的“遭遇”毫无察觉,依旧小口地吃着蛋糕,眼神有些放空,望着桌布上的某一处花纹,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像一只误入华丽笼舍的、不知所措的幼鸟。
终于,顾云归走到了她的桌前。
阴影笼罩下来,似乎惊扰了她的发呆。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当她的目光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脸上那种专注于蛋糕的平静和淡淡的疏离瞬间碎裂,被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迅速掠过、难以捕捉的慌乱所取代。
捏着小银叉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宴会厅辉煌的灯火,也倒映着顾云归此刻复杂而紧绷的身影。
顾云归的心脏在她抬眸的瞬间,像是被狠狠揪住,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尖锐的酸麻。
他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打破了凝滞空气的问候,声音低沉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好久不见。”
“小学姐。”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远处隐约的交谈声和银质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
张楚然仰着头,瞳孔微微收缩,清晰地倒映着顾云归的身影。她捏着银叉的手指收紧,指尖几乎嵌进掌心。
那声低沉熟悉的“小学姐”,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她小心翼翼封闭了三个月的世界大门。
震惊过后,一种近乎本能的疏离和防御迅速覆盖了她清丽的脸庞。她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灼人的视线,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刻意拉开的、冰凉的距离感:
“……顾先生。”
这个称呼,像一根细小的冰刺,轻轻扎了顾云归一下。生疏,礼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云归的心沉了沉,但他没有退缩。他顺势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高大的身影瞬间让这个角落显得有些逼仄。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一些,目光落在她面前那只吃了一小半的蛋糕上,“看来……这里的甜点比伦敦街头的薯条和炸鱼要合胃口得多?”
他试图用轻松的话题打开局面,甚至带着一点笨拙的讨好。
张楚然没有接话,只是将手里的银叉轻轻放在了碟子边缘,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她依旧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上,声音平淡无波:“学校大师班的活动,受邀来观摩学习。”
简单的一句解释,再无多余信息。
沉默再次蔓延,带着令人窒息的尴尬。
顾云归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脆弱又倔强。
他注意到她身上那件并不合身的黑色小礼裙,领口似乎有些大了,露出纤细的锁骨。她瘦了。
一股强烈的愧疚和心疼涌上心头,几乎冲垮他的理智。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些在心底排练过无数次的话——道歉、解释、悔恨……
但他知道,现在说这些,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剑桥……很适合你。”
他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目光环视了一下这宏伟的礼堂,“这里的环境,能让你安心潜修,实现自己的抱负。”
张楚然的肩膀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嗯。”她应了一声,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像是为了结束这场煎熬的对话,她轻声补充道,“顾先生,您的朋友好像在等您。”
她看到了不远处的威廉,并委婉地下达了逐客令。
顾云归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她甚至不愿意和他多待一秒。
就在这时,一位侍者端着酒水走过。
张楚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轻声对侍者说了一句:“Excuse me, may I have a glass of juice, please?”(打扰一下,能给我一杯果汁吗?)她的英语带着一点点口音,却十分清晰得体。
侍者微笑着点头离去。
这个小插曲短暂地打破了两人之间凝固的气氛,也给了顾云归一个不肯离开的借口。
“看来这里的服务不错。”他强行找着话题,目光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你一个人来的英国?住在哪里?还习惯吗?”
他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心,甚至有些逾越了两人现在应有的界限。
张楚然轻轻蹙了一下眉,似乎对他的追问感到不适。
她正要开口,侍者将果汁送了过来。
“thank you.”
她接过果汁,低声致谢,然后用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地啜饮着,仿佛那杯果汁是此刻最好的屏障,能隔绝掉所有不想面对的人和事。
玻璃杯沿氤氲着淡淡的水汽,映着她低垂的眉眼,有一种易碎的美感。
顾云归看着她这副模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他失去了询问和关心的资格。
现在的他,于她而言,或许只是一个不该再次出现的、令人困扰的过去式。
辉煌的宴会仍在继续,音乐悠扬,人们笑语欢颜。而在这一角,却只有无言的沉默和横亘在两人之间、比整个大西洋还要宽阔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