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宾客都看呆了,连指间酒盏倾出琥珀色的酒液都浑然不觉。
那乐声裹着宋楠秋的影子,像一阵从西域吹来的风,卷着胡杨林的沙砾粗粝,又带着驼队皮囊里酿透了的葡萄蜜香,缠得人移不开眼。
正厅穹顶的鎏金藻井反射着琉璃灯的光,将她旋转的月白胡服映得如同泛着月华,裙裾扫过汉白玉铺就的台面,带起细碎的风,吹动了廊下悬着的青玉铃。
就在台上胡姬们足尖点地如啄米、双手托举似捧日的当口,楼下朱漆大门忽然被推开。
来人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玉带束得紧,衬得肩背愈发挺拔。
原本温润清俊的面庞被西域风沙磨出了几分凌厉,右眉尾处一道浅疤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整个人透着股久居边陲的沉凝。
这异样让宋楠秋旋身的动作猛地一顿,水袖扫过鬓角,金步摇的珍珠簌簌撞在一起。
他身侧依偎着的女子正剥着葡萄,葱白手指捏着紫莹莹的果粒,丰腴的身姿几乎要嵌进他臂弯里。
她面庞不算丰润,下颌却带着点肉感,笑起来时眼角堆着软肉,依稀看全的身影让宋楠秋心头,猛地窜起一丝说不清的熟悉。
“颂郎,你瞧这葡萄,蜜水都快淌出来了,不吃可当真浪费呢~”女子声音像浸了蜜的软丝,尾音在舌尖打了个卷,缠得人骨头都发酥。
她说话时指尖有意无意蹭过他手背,另一只手悄悄环住他腰,指腹在锦袍暗纹上轻轻划着。
陈风颂被她哄得眉开眼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指尖滑到下颌时稍一用力,随即手往下探,在她裙裾遮掩的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那动作做得自然,带着几分狎昵,却又不过分,惹得女子轻嗔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
此时宋楠秋的舞刚好收势。
她垂眸屈膝,月白胡服的下摆铺在地上如绽开的花,身后七名胡姬跟着躬身,金饰碰撞声碎在满堂寂静里。
待她直起身,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恰好撞上陈风颂转过来的视线,他眼里的笑意淡了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只是看了个寻常舞姬。
宋楠秋抿了抿唇,转身随众人退回后台,路过雕花屏风时,指尖无意识抠了抠屏上镶嵌的螺钿。
场上的热闹丝毫未减,反而因陈风颂的出现掀到了顶点。
周遭官员士族纷纷围拢,有人拱手笑道:“程大人这趟东岚之行当真扬我国威!听说那呼衍王见了大人呈上的舆图,当即就松了口?”
又有人接话:“何止!莫侯在北疆练兵,程大人在东岚拓路,二位当真是王上的左膀右臂,我等佩服!”
陈风颂抬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玄色广袖扫过身侧的青瓷瓶,瓶中插着的孔雀羽轻轻颤了颤。
“诸位谬赞了。”
他声音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边陲安稳本就是分内之事,倒是劳烦各位挂心,今日只管吃好喝好,不必拘束。”
顿了顿,他侧耳似听了听身后女子的低语,又高声补充:“莫侯爷尚有公务在身,不过想必亥时前便能到。”
说完,他半搂半护着那女子往楼梯口走。
红木楼梯铺着厚厚的毡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唯有女子鬓边的金箔花钗偶尔碰撞,发出细碎的响。
他指尖始终护在她腰侧,防止她被往来仆役撞到,走到顶楼最后一间厢房前,才松了手去推门。
那厢房是整个楼里最僻静的,雕花窗棂正对着后院的石榴树,此刻花瓣落了一地。
众人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廊下挂着的宫灯忽被风卷得一晃,将他们脸上的诧异与探究,都映得明明灭灭。
房内,陈风颂将怀中的女人松开,随后自顾自的走到一旁喝起酒,再不见刚才半分甜蜜。
霓裳看着他,脚步缓缓的走过去,随即身形柔弱无骨的靠在陈风颂大腿边,语气柔媚的娇嗔道:“颂郎?你怎么了,妾看着您怎么心情越发沉闷呢?”
陈风颂小口小口地啜饮杯中酒,语气带上半分疏离道:“无妨,只是在想事。”
方才那一眼,叫他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看到宋楠秋了。
欲春阁外夜莺哭啼,飞过那高高的明月,落在一处层层递进的深巷内。
洛妆间内,宋楠秋沉默的坐在地上,想着陈风颂现在的模样,皱着眉疑惑的歪头想着他身边女伴的模样。
宋楠秋有些手足无措,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见到他,可又忍不住的低声咒骂:“不是?陈风颂他有病吧?到哪都不忘他那爱找替身的臭性子,他没女人活不了了?”
“这傻逼玩意,净干些让人想置他于死地的事。”
“还葡萄甜甜的~有病啊?干脆锁死得了!”宋楠秋阴阳怪气的,学着那女人的话,同时还做了一副快要吐了的表情。
夜逐渐深了,可外面的喧嚣仍旧吵的人头疼,当她起身想离开这里时,却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个像是男人的脚步声走进来。
紧接着,就是一道陌生的男性嗓音在衣柜后响起:“婳音娘子可在?”
闹了一下午肚子的女人 此刻刚刚恢复了些元气,正巧听见这一声叫嚷。
她疑惑的走过去,便见来人穿着不凡,但眉目冷硬,似乎是当过兵的,因此她收起话中的傲气,低头温顺的回答:“奴家便是婳音,不知公子有何事?”
那人看着她,语气平淡无波,却威严十足的说道:“我们家大人想请您上顶楼一趟,跟我来吧。”
宋楠秋悄悄扒开一些衣服,确保能看到外面的画面,却不引人注意。
眼看着婳音娘子跟着那高大的男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洛妆间,宋楠秋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瘫软在衣橱中,鼻尖萦绕着欲春阁里姑娘们的熏香,让她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在她睡熟后,头顶的房间里正上演着一场好戏。
婳音娘子跟着男人一路来到顶楼,在最为豪华的一间房前停脚。
“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从内打开,她悄悄抬眼,便看见屏风后一道壮实的剪影。
屏风后的人伸出一只手,朝着自己勾了勾手指,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脚迈进了房间。
然而,就在她刚刚踏入房间的瞬间,原本敞开着的大门突然毫无征兆地“砰”地一声关上了。
这突如其来的关门声,让她不由得浑身一颤,一股莫名的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屋内一片死寂,没有丝毫的声响,这种诡异的安静让她的身体和心灵都渐渐变得发软。
她的双腿有些颤抖,仿佛随时都可能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而跪倒在地。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屏风后的人终于打破了这片沉默,缓缓开口说道:“你,就是婳音娘子?”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暗哑低沉,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婳音娘子听到这个声音,稍稍定了定神,然后轻轻行了一个礼,柔声回答道:“奴家正是婳音,不知大人唤奴家来此,所为何事呢?”
陈风颂端坐在椅子上,姿势有些随意,他微微弓着腰,手肘撑在大腿上,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一般,死死地盯着屏风后的人。
他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几分怒意,质问道:“今晚开场的那支舞,可是你跳的?”
婳音娘子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恭顺地回答道:“回大人,正是奴家所跳。”
陈风颂毫无预兆的暴怒道:“你今日不是闹了一下午肚子吗?那支舞开场时,你还在茅房当中,如何分身去跳那支舞?”
婳音娘子被这声音吓得差点跌坐在地,她颤着声音狡辩:“奴…奴家…这这舞是奴家跳的啊。”
陈风颂见她死不悔改,右手伸向把手旁边的长剑。
清脆的长剑出鞘声,在本就寂静压抑的空间里响起,婳音娘子忍不住后退几步,惊恐的望着屏风上那道剪影。
陈风颂拿起剑,隔着屏风指着婳音娘子,声音像是掺了毒药一般,让她恐惧。
“本官再问一遍,替你跳舞的那位女子是谁?如今可还在楼内?”
“奴家也不知啊,那女子突然出现,奴家迫不得已才让她替自己跳舞的,那女子跳完那舞后便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