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鬼蜮之外,天光晦暗,寒风萧瑟。
云渺抱着抽噎不止的阿澈,瘫坐在冰冷的荒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那片逐渐恢复死寂、如同巨兽闭合般吞噬了一切声响与光亮的灰雾区域。
脸上,萧绝喷溅出的金色血液已经冰冷凝固,带着一种灼人的刺痛感。怀里,阿澈的哭声揪心刺耳。
他……就这么没了?
为了救她们母子,硬接了忘川殿主盛怒一掌,然后被自己引发的爆炸吞没,留在那片绝地之中?
那个霸道、专横、追得她上天入地、让她恨得牙痒痒的战神萧绝……就这么……死了?
一股巨大的、空落落的茫然和无法言喻的冰冷,瞬间席卷了云渺全身,让她甚至暂时忘却了恐惧和悲伤,只是呆呆地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娘亲……叔叔……叔叔流血……痛痛……”阿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手指着灰雾的方向,含糊不清地喊着。
儿子的哭声将云渺从失神中惊醒。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儿子,环顾四周。这里虽然脱离了绝情鬼蜮,但依旧是极北荒域,危机四伏,绝非久留之地。
必须立刻离开!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发软,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不仅是力竭,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悸与后怕。
她强迫自己冷静,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运转仙力,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经脉也因之前的消耗和冲击而隐隐作痛。
该死!
她咬咬牙,从储物袋里摸索出最后几颗低阶回元丹,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如同嚼豆子般咽下。微薄的药力化开,总算让她恢复了一丝气力。
她抱起阿澈,辨认了一下方向,正准备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身后那原本已渐平静的灰雾,突然再次剧烈翻涌起来!
如同沸腾的开水,中心处甚至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云渺心脏猛地一跳,骇然回头,下意识地将阿澈护在身后,指尖扣住了最后几根毒针——难道是那忘川殿主还不肯罢休,追出来了?!
在云渺惊恐的目光中,那灰雾漩涡猛地向外一凸!
一道浑身是血、破烂不堪的身影,如同被吐出的残渣般,从漩涡中心猛地摔了出来,重重砸在离她不远的土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微弱得几乎感应不到,周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凝固的金色血痂和灰烬,几乎看不出人形。唯有那身破碎的玄色战袍碎片,以及残存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气息……
是萧绝?!
他居然没死?!还从里面爬出来了?!
云渺瞳孔地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挨了那么重的一掌,又自爆了法器,居然还能在禁地崩塌和殿主眼皮底下活下来?!这男人的命是有多硬?!
震惊之后,涌上心头的却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松了口气,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恼怒?
他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地死在里面呢?活着出来干嘛?继续追着她讨债?逼她回去打工?还是继续那令人窒息的纠缠?
就在她心思电转之际,地上那“血人”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呻吟,似乎试图抬起头,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那副惨烈到极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云渺的心肠却像是被冰封过,不但没有上前,反而警惕地后退了半步,眼神冰冷地打量着对方。
谁知道这是不是苦肉计?毕竟这家伙前科累累,狡诈多端!
而此刻,艰难爬出鬼门关、几乎油尽灯枯的萧绝,意识正处于半模糊状态。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和神魂的虚弱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唯一支撑他的,是最后那一刻将云渺母子推出险境的画面,以及一股强烈的、想要确认她们是否安全的执念。
他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终于看到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还活着……阿澈也在……还好……都好……
一股巨大的欣慰和放松感涌上心头,冲淡了剧烈的痛苦。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如蚊蚋、却带着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声音:
“渺……渺……没……没事……就……好……”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也打破了他一直以来冰冷强硬的伪装,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缱绻。
若在平时,云渺或许会愣住,甚至会有一丝动摇。
但此刻,刚刚经历过忘川幻境中那“前世负心”画面的冲击,亲眼“见证”过他是如何冷酷无情地打散“自己”腹中胎儿魂魄,云渺的心防正处在最坚固、也是最偏激的时刻!
他这副惨状,这番“温情”,在她眼中,非但不是感动,反而成了极致虚伪和讽刺的表演!
刽子手放下屠刀,流几滴鳄鱼的眼泪,就能抹杀从前的一切吗?!
做梦!
云渺心中冷笑,脸上却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冰寒、带着浓浓嘲讽的弧度。
她非但没有上前,反而抱着阿澈,又慢条斯理地后退了一步,确保自己处在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
然后,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萧绝,红唇轻启,声音清脆悦耳,却字字如刀,精准无比地扎向对方最痛处:
“哟,这不是威风凛凛、追得我们母子鸡飞狗跳的萧大战神吗?”
“怎么几天不见,拉……垃……狼狈成这样了?”她故意在“拉”字上顿了一下,仿佛在提醒对方某些不愉快的经历。
萧绝身体猛地一僵,模糊的意识都被这刻薄的话语刺得清醒了几分,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云渺却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震惊和痛苦,继续慢悠悠地、带着笑意的补刀,每一句都往他心窝子里戳:
“啧,看看这一身伤,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不过王爷您放心,您那七百零二万万的欠款,还有质押战神印欠下的高利贷,我都给您记着呢,一分不少,利滚利,绝对清晰!” “您要是就这么嗝屁了,这债我可就真赖掉了啊?毕竟人死债消嘛,您说是不是?”
萧绝呼吸猛地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却又引动了内伤,呛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金血,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受伤和无法理解。
她……她怎么……
云渺看着他吐血,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反而笑意更浓,甚至带着几分恶毒的快意:
“哦,对了,差点忘了问正事。” “您这拼死拼活、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到底图啥呢?” “图我欠债不还?图我卖你周边?图我儿子那泡童子尿提神醒脑?” “还是说……”她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极其冰冷讥诮,“您老人家突然良心发现,想起自己前世造过的孽,这辈子打算做点好事积积阴德,所以临死前演这么一出舍己为人的戏码,想求个心安理得,下辈子投个好胎?”
“前世……孽……”萧绝瞳孔骤缩,猛地想起怨魂海中看到的那些画面,想要辩解,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更多的金血涌出。
“别激动嘛,王爷。”云渺笑容甜美,眼神却如淬毒的冰,“您看,您这都快不行了,就别再惦记着抓我们回去打工还债了。” “要不这样,我看您也挺痛苦的,大发慈悲,送您一程?” “保证无痛快捷,还能给您打个折,就用您欠我的债抵了怎么样?您还赚了呢!”
说着,她竟然真的从储物袋里摸出了一根幽蓝的毒针,在指尖灵活地把玩着,一步步朝着动弹不得的萧绝走去。
阳光落在她带笑的脸上,却照不进那双冰冷彻骨的眼眸。
阿澈似乎被娘亲这副模样吓到了,小声啜泣着:“娘亲……不要……”
萧绝躺在地上,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闪烁着死亡寒光的毒针,和云渺脸上那无比真实、毫不作伪的杀意与嘲讽,一颗心如同坠入了万丈深渊,冰冷彻骨。
原来……在她心里,他竟一直是如此不堪。
原来……他拼死换来的,不过是更深的厌恶和一场笑话。
巨大的绝望和悲凉瞬间淹没了他。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甚至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
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
总好过……面对这彻骨的冰冷与荒谬。
眼看那毒针就要落下——
“嗖嗖嗖——!”
数道金色的流光从天边疾驰而来,伴随着焦急的呼喊:“王爷——!!!”
是之前留守在外的金焰卫!他们终于察觉到异常,循着气息找了过来!
云渺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遗憾,随即毫不犹豫地收起毒针,抱起阿澈,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远方的天际疾驰而去,没有丝毫留恋。
金焰卫们赶到现场,看到自家王爷那惨烈至极、生机微弱的模样,全都吓得魂飞魄散!
“王爷!您坚持住!” “快!拿最好的丹药来!” “追!抓住那个女人!”有金焰卫红着眼睛看向云渺消失的方向。
“不……准……追……”萧绝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这三个字,再次陷入昏迷。只是昏迷前,那眼角似乎有一滴晶莹划过,迅速没入血污之中。
金焰卫们不敢违抗,只能手忙脚乱地救治萧绝,心中却对那个毒如蛇蝎的女人,恨到了极致。
而远去的云渺,感受着身后并没有追兵赶来,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解读的空茫和疲惫。
她抬手,轻轻擦过脸颊上那早已干涸的金色血痕,眼神晦暗不明。
补刀很爽吗?
或许吧。
但为什么……心里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漏着冷风呢?
她甩甩头,将一切杂念摒弃,加快了速度。
不管怎样,先离开这里再说。
至于以后……
债,似乎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