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洛应的目光已悄然掠过她手中那几株沾着泥土的草叶。
印象中,与其他吸血鬼寥寥几次的相处,彼此都恪守界限,鲜少分享私物。
他没有问,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洛应,你看,我专门给你采了嘉诺非草。”小草回神,主动将草叶递到他面前。
她脸颊沾着几处泥灰,指尖也是,眼眸却盛满盈盈笑意。
“听师公说,吸血鬼的味蕾能尝出里面的青香味。你那么喜欢青草味血袋,等会儿,我用它给你调杯冰镇血茶。”
洛应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这几株草是专为他采的。
情绪涌动,喉结无声滑动了几次,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明明一句“谢谢”便可……
可心底的私念让他抗拒这句客套的疏离。
“小草。”半晌,他才唤出女孩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真是为我采的?”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确认。
或许只是想再听一次,听她说出带着明确偏袒、令他心头微暖的话语,那是他漫长岁月里罕有的体验。
小草仰起脸,直视他的眼睛,双眼弯成月牙,给了他想要的答案:“特意用来给你调专属冰镇血茶,待会儿尝过,记得给好评。”
她又俏皮地补充,“再难喝也不许差评。”
“不会的。”洛应摇头,语气郑重,“我不会给差评。”
这是为他特制的血茶,意义早已超越其中滋味。
即便苦涩难咽,他也肯定会一滴不剩地喝完。
两道身影沿着通往向日葵花田的小路前行。
四周的草叶仿佛感应到小草身上逸散的灵力,兴奋地摇曳起来。
洛应敏锐地捕捉到这异动。
自从地堡归来,小草的力量显着提升,周身萦绕的气息也变得复杂,揉杂了独特的草木清香。
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唇瓣刚启,又飞快抿紧,继续沉默地前行。
“咳……”小草握拳抵唇,重重咳了一声,停下脚步,“这里是不是有位吸血鬼先生又在悄悄拧巴,不肯说出心里话了?”
她脑袋左右张望,忽然指向洛应,“原来在这儿啊。”
洛应愣愣地眨了眨眼,随即侧过头,“没……没有……”
话音未落,已被小草打断:“好啊,还敢抵赖?看来只能请出我的法宝了。”
她手掌向下轻点,“应老师,低头。”
洛应的身体已先于意识作出反应,顺从地俯身,将头顶送到她掌心之下,姿态宛如最虔诚的信徒。
“我猜猜,”小草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应老师,是因为之前地堡的事,还在担心我,对吗?”
养病那几日,洛应总静静立在角落。
他沉默寡言,但小草总能捕捉到他投来的、饱含忧虑的目光。
他的性格注定了他不会像修颜那样直抒胸臆,也不似允礼那般用别扭的方式表达关心。
他是内敛的,习惯将一切深埋心底。
“我的命硬得很,不会轻易倒下。”小草继续道,“我还等着应老师教我枪术,还想去你家的训练场……”
“小草。”洛应忽然出声,嗓音沙哑。
他抬起手,轻轻握住她停留在自己发顶的手。
那指尖传递来的、细微的颤抖,清晰地烙印在小草手背。
“别再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危险了。”
那一刻,看到床上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的小草,他尝到了与当年兄长离世时如出一辙的恐惧。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愿意包容他的“坏”脾气、主动靠近他、视他如家人、血亲的女孩,若就此消失……
心脏猛地一抽,痛楚弥漫开来。
洛应太忙了,任务不断,与其他几位吸血鬼相比,陪伴小草的时间少之又少。
可每一次相聚,他都倍加珍惜,心底也深深渴望着她的亲近与陪伴,正因如此,他才会精心装扮,来赴这场家庭聚会。
小草没有回应,只是耐心引导:“然后呢?应老师,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洛应的身体有片刻僵硬,约莫五六秒后,才缓缓放松下来。
“我会害怕。”他低语,或许因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语,声音有些发涩。
但他顿了顿,继续道:“小草,从你说将我当作家人,将我拉出哥哥死亡的阴影那天起,你对我而言,就已重逾千钧。”
洛应一千多年的漫长生命里,底色是单调的灰。
出生——活在兄长耀眼的光环之下——被当作兄长的替代品,背负母亲沉重的期望枷锁——接着便是永无止境的战斗、执行繁冗的任务……
他不喜王城诡谲的权力倾轧,唯有凭借累累功勋,才能在魔力院院长的位置上勉强站稳脚跟。
然而,这也注定了他的性格会愈发沉郁、封闭。
就在即将被麻木吞噬、被阴影彻底拽入深渊之际,是小草的出现,打破了这死水般的沉寂。
所以……
“我想当你的哥哥,只因这样……便能名正言顺地守护你。”洛应极轻地,吐露了深藏心底的话语。
不敢去看头顶那双眼睛,说完后,他忐忑地阖上眼帘,屏息等待着女孩的“宣判”。
静默间,有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洛应的眉心,蜻蜓戏水般飞快……
他下意识轻颤眼睫,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清澈而温和的眸子。
“嗯,我知道了。”小草迎着他的注视,点头道,“下次如果担心我,可以直接说出来;工作上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告诉我。我是你的家人,是你可以相信的倾听者。”
她很欣慰。
洛应对比从前,确实有了很大进步,能在这样的情境下说出心里话,而不是将一切都压抑在心底。
“你的工作……很累吗?”她忽而问道,话语似乎有些没头没尾。
洛应沉默片刻,终究点了点头。
点完头,他大概觉得这举动太过孩子气,全然不像一个成熟的吸血鬼,顿时羞赧地偏过脸去。
手指下意识想蜷缩,却猛地察觉到自己一直握着小草的手,立刻像被烫到般倏地抽回。
一时间,那只手竟不知该往何处安放,局促地在腰腹前僵了片刻,又慌忙背到身后。
小草忍俊不禁,再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轻快:“我们应老师,工作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