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城内,王凝之前来拜访谢安。
将河东的战事详细介绍过一遍后,他总结道:“秦国失去锐气,燕国实力欠缺,这一轮的攻势,我看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结束了。”
谢安摇摇头,问道:“你就不是能闲下来的人,说吧,接下来又想做什么?”
“真要休息一阵,”王凝之笑道:“最近我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京城,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
谢安啧啧道:“你还真是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冠上这个名。”
王凝之哈哈一笑,“习惯了,但这次是真的,我打算改良一下造纸术。”
谢安面露疑惑,“现在的纸有什么问题?”
自东汉蔡伦发明蔡侯纸,至今已有两百七十多年,造纸技术飞速发展,质量也是节节攀升,像王谢这样的家庭,平时练字都是用黄檗汁浸染过的黄麻纸,厚实、纤维均匀、有韧性,还能防虫蛀。
“纸没有多大问题,但产量还是太少,”王凝之解释道:“眼下造纸,多用麻、楮、桑皮为原料,会稽之地又有用藤皮造纸的,材料易得,可我还嫌不够。”
谢安见他说得头头是道,总算提起点兴趣,问道:“那你觉得用什么能提升产量?”
王凝之伸手指了指屋外的绿竹,“用它,是不是就取之不尽了?”
“闻所未闻,”谢安摇头道:“等你造出来,我一定要好好见识下。”
王凝之笑道:“今日正是前来请谢公,到我的纸坊一观。”
谢安一脸惊讶,“你什么时候还弄了个纸坊?”
“数月之前就在准备了,”王凝之笑道:“就像叔父说的,京城太过悠闲,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干。”
谢安见他都安排好了,便道:“那就随你走一遭,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王凝之大笑道:“正有此意,不然全天下的人,都拿我当武夫了。”
仆役架好牛车,谢安便跟在王凝之的队伍后面,缓缓出了西州城,一路向东,来到秦淮河畔的一个小宅外。
谢安下了车,看着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小宅,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纸坊?”
“临时的,”王凝之笑道:“叔父与我进去,一看便知。”
说完他在前面带路,穿过门廊,进入庭院。
院中极为空旷,只挖了一道沟渠,一架水车立于其中,正在水流的带动下吱呀吱呀地转动着,水车伸长的横轴上有四根与轴垂直的短木。
短木随着水车转动,循环敲打着边上的四根木杆,压下、抬起,木杆另一侧是个小锤,一记记地敲打着浸泡在水中的去皮竹竿。
谢安立马认出了此物,问道:“这是杜元凯制作的连机碓?”
“叔父果然见识广博,”王凝之答道:“正是连机碓,不过杜武库是用来舂米,而我用来敲竹竿。”
水车带动碓头的装置,在西汉便已出现,杜预对此进行了改良,可以带动多个碓头进行作业。
“难怪你要选在此地,”谢安恍然道:“是为了引河水穿宅而过。”
王凝之笑着点点头,“我这只是小试牛刀,若是到有大落差的河道处,效果会更好。”
谢安上前几步,看着泡在水中的竹竿,已经被敲打得不成样子。
“虽然不需要人力,但捶打到这个程度,得耗时多久?”
“叔父随我来,”王凝之在前面带路,“造纸所用的竹竿,需先去皮,浸泡,蒸煮和漂洗,敲打已经是制作纸浆的最后一步了。”
他一道道流程给谢安做着介绍,谢安也饶有兴致地观摩完整个造纸的过程,不停地提出疑问。
诸如用石灰池浸泡竹竿这一步,便让他十分惊叹。
这个时期,因为道教的兴盛,炼丹制药十分常见,石灰的用途也早被发掘出来。
小仙翁葛洪,便提出用石灰和草木灰混煮,可以去除黑痣,是为“食肉方”。
方如其名,利用化学反应的产物,腐蚀掉黑痣所在的皮肉。
王凝之很怀疑这个药方的效果,去黑痣是没问题,但搞不好会感染送命,命大的也指不定会留下多大个疤。
参观完一圈,谢安终于看到了成品的竹造纸。
不过一系列繁琐的工艺看下来,最后的成果他并不满意,因为看起来还不如麻纸。
王凝之笑着解释道:“叔父更在意的是纸的质量,但我的初衷是提升纸的产量,竹可比麻要容易获取。”
谢安一想也是,“不错,用竹造纸,确实可以如你所说,提升产量,还能将省出的麻拿来织布。”
“叔父说得是,”王凝之得意道:“但提升纸的产量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还要印刷各家的典籍,下发到各个州郡乡学的书院。”
谢安问道:“何谓印刷?”
王凝之思考了一下,“熹平四年,蔡邕奏请灵帝,要求正定儒家典籍,得到允许,最终历时八年,以七经刻石,总计四十六石,放于洛阳太学门前,供人观摩。”
谢安点点头,“这我知道,据说当年观者如堵,车马行人将整个街道都塞满了,不过石经早已毁于董卓之乱,这与你说的印刷有何关联?”
“并未全部损坏,但石经放在那里,每次跑过去看,总归还是不方便,于是便有人打起了主意,”王凝之笑着解释道:“他们用纸墨将碑文拓印下来,便可带回家时时欣赏。”
谢安有些明白了,“所以你是想用这种手段拓印典籍,分发下去?”
“我说的是印刷,不是拓印,”王凝之想了想,继续解释道:“石经是阴文,而印刷的印版是阳文,所以呈现出来的,前者是黑底白字,后者是白底黑字。”
他没说清楚,但谢安听明白了,笑道:“你都把我说迷糊了,那不就是放大的朱文印章吗?”
王凝之一拍脑门,“对对对,就是那个意思。”
古代印章的阴刻阳刻,是按文字印在封泥上的效果来的,所以命名与后世正好相反。
谢安用的则是更直观的叫法,白字为白文,红(黑)字为朱文。
印章和拓印都可以算是印刷术的雏形,只差捅破窗户纸的那一步了。
王凝之现在做的,就是在这个时代提前迈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