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前线的军报陆续传回。
谢玄出兵大荔,秦军异常应对,谢玄被困河西,各方出兵增援……
地图上的标记密密麻麻,地图前的众人眉头紧蹙。
面对秦军的算计,谢玄的应对是主动以身入局,挑选一处好战场,先当猎物,再当猎人。
风险很大,但控制得当,回报同样丰厚。
王凝之开口道:“幼度有些小觑对手了,算上何无忌部,河西诸军对秦军也未能形成碾压之势,就算能胜,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根本不值得冒这个险。”
站在王凝之的视角,他对秦国是处于优势的,没必要兵行险着,谢玄最稳妥的做法,无疑是放弃合阳,直接南下,驻军渭水之畔,让等着埋伏他的秦军扑个空。
这一仗,只要最后能拿下潼关,都算是王凝之胜了,根本没必要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沈劲为谢玄辩解道:“幼度如此选择,应当是有把握的,若是他能击溃这两支秦军,势必对关中造成极大的震动。”
“苻登和窦冲都是善战之辈,想要击溃他们,谈何容易,”王凝之摇头道:“至于你说的关中震动,这就是小看秦主苻坚了,这么多年下来,他在关中的统治十分稳固,哪怕此战失利,秦国臣民还不至于就抛弃他。”
苻坚对百姓是真的好,不下点功夫,王凝之很难争取到关中的民心。
皇甫真这时说道:“关键是看后续,如果能获胜,并顺势攻取大荔,那还是值得的。”
王凝之不置可否,看向沉默不语的慕容垂,问道:“慕容公以为如何?”
慕容垂凝视着地图,“谢使君的目标,应该是大荔城,只要能拿下大荔,就可以将河西的夏阳、合阳、大荔和华阴连成一线,算是真正在关中站稳脚跟。”
王凝之笑了笑,“如果能成功,那固然是好的,慕容公以为胜算如何?”
“谢使君提前调动兵力,反包围秦军,这一仗应该能胜,”慕容垂斟酌着说道:“但进攻大荔,一要看前线的秦军有多少人能撤回大荔,二要看长安方向的反应,所以机会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王凝之闻言,叹息道:“是啊,前线将士有些过于乐观了,步子迈得太大。”
众人商议一番后,决定让慕容绍率军从湖县移驻蒲阪,暂时放弃对潼关的压迫,密切关注对岸的动向。
大家离开后,空下来的大殿中,王凝之依旧站在地图前沉思。
谢道韫寻了过来,看他在那发呆,问道:“怎么了,前线战事不顺?”
“就是太顺了,”王凝之苦笑道:“阿羯心急的毛病又犯了,在那给秦人当诱饵呢。”
谢道韫看向地图上的标识,虽然她一向不参与军事,但也看明白了个大概,担心道:“几支援军相距这么远,赶得及救他吗?”
“这点我倒不是很担心,”王凝之为妻子解释道:“只要阿羯不退,守住阵地,等来援军还是问题不大的。”
谢道韫嗯了一声,问道:“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伤亡太大,影响后续的安排,”王凝之叹道:“我们可是在关中作战,不管是派军还是运送粮草辎重,都比秦军费时费力。”
两人正说着,外间又送来一封信,说是蒲阪来的。
王凝之接过信,快速扫过,不动声色地放到一边。
可谢道韫已经听到了,忙问:“是阿奴写来的信吗?”
“不是,是刘穆之写的,”王凝之说道:“例行汇报粮草供应的事。”
谢道韫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察觉到有些异常。
王凝之笑着回到刚才的话题,“等阿羯回来,你可得好好说说他,年纪不小了,也该稳重些。”
谢道韫伸出手,“拿来。”
王凝之装不明白,将自己的手搁上去。
谢道韫生气地甩开,“把蒲阪来的信给我看。”
王凝之叹了口气,把信递过去,好奇道:“我的演技这么差的吗?”
谢道韫哼了一声,“骗骗外人是够的,在我面前嘛……”
她一边说,一边向纸上看去,然后突然就顿住了,猛地抬头看向王凝之,怒意尽显。
王凝之赶紧撇清自己,“这是阿奴自作主张的,我可没让他这么干,外甥似舅,都怪阿羯没带好头。”
信中的内容,自然是刘穆之向王凝之汇报王殊去往前线的事。
谢道韫才不管这些,怒道:“要不是你让他坐镇蒲阪,他能有这个想法和机会吗?”
“我们保护不了他一辈子的,”王凝之无奈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这是难免的。”
谢道韫双手无力地垂下,信笺从她手中滑落。
她不是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但儿子上前线,她如何能不担心。
王凝之捡起信,放回几案上,到谢道韫边上坐下,“不用太担心,阿奴有些不知轻重,但阿羯肯定是知道的,不会让他上岸的。”
谢道韫眼眶泛红,“以前为你担心,为阿羯担心,现在还得为阿奴担心,你们就不能不冒险吗?”
王凝之郑重地点点头,“这回我支持你,确实是他们不对,等战事结束,我将他俩召回洛阳,你好好出了这口气,叫他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道韫瞪了他一眼,“说得我好像很凶、你们都怕我一样。”
王凝之连忙否定,“当然不是,是因为你说的有道理,所以要听你的。”
谢道韫哼了一声,被他这么一打岔,紧张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些。
“这次的交战什么时候能结束?”
“最多不过两、三日,”王凝之知道谢道韫在想什么,说道:“但阿羯和阿奴还不能这么快回来,必须等击退秦人对华阴的进攻之后。”
两人身为前方的统帅和主将,自然不能在战事结束前抽身离开。
谢道韫不耐烦道:“这我清楚,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王凝之一脸轻松地笑道:“这你放心,明、后天必须有消息传回,不会有事的,我也会传信阿奴,让他不能再乱跑。”
他相信谢玄,就算选择冒险,还不至于将王殊给搭进去。
谢道韫见他还笑得出来,想起刚才的事,不满道:“收到来信,不能再瞒我。”
王凝之连连称是,重提刚才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在隐瞒?”
谢道韫站起身,得意道:“目光不敢直视,顾左右而言他,表现得不要太明显。”
王凝之捏捏下巴,自言自语道:“我演技这么差的吗?怎么感觉在外面还挺好用的,很有感染力啊。”
谢道韫转身离开,留下句总结。
“那是因为你骗那些人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在我这,你还没开口就心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