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掷地有声,痛斥那群心怀叵测和消极悲观的人。
西城内的空地上,摩肩接踵的百姓们鸦雀无声,现场只听见王凝之逐渐高昂的嗓音。
“我今日率大军出征,是为了终结乱世,还天下一个安宁。”
“天下太平,不是靠嘴说的,更不是跪在地上求出来的,而是前线的将士浴血奋战,一仗仗打出来的。”
待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百姓们这才反应过来,大声欢呼。
“万岁!万岁!”
这一声声的把王凝之给喊懵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个时代的“万岁”还没有与皇帝完全绑定,只是一种祝颂的话,就如同没有了皇帝的后世一般。
王凝之抬抬手,下面的百姓慢慢安静下来。
“我今日与大家说这些,并不是鼓动大家都去入伍,而是想让你们明白,那些把‘好战必亡’挂在嘴边的人,肯定不会说‘忘战必危’,我希望你们不要忘了今天的生活是怎么来的。”
“尤其是那些饱读诗书之人,我希望你们能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而不是人云亦云,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言尽于此,王凝之在人群中看到王洛,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策马出城。
身后,百姓们的欢呼声震彻云霄。
慕容垂跟在王凝之身后,看着那个身形不怎么伟岸,却在马上挺直腰杆的男人,想起临行前皇甫真私下对他说的话。
“鲜卑人不可能再立国了,慕容公如果想让鲜卑人过上好日子,让慕容家传承下去,跟随周王殿下,才是明智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慕容垂当时没有回话,他没想要反,但皇甫真的话,还是让他有些不舒服。
但眼下,看着轻易调动百姓情绪的王凝之,听着后面山呼海啸的呼喊声,慕容垂突然认同了皇甫真的话。
跟着这样一个人,并不是件屈辱的事。
出城之后,王凝之扬起马鞭,高喊道:“前方将士还在等着我们,大家加速前进。”
说完他在亲兵的拱卫下,率先向前疾驰而去。
慕容垂微微扬了扬嘴角,率部跟上。
三日之后,大军抵达湖县,收到消息的王殊已经带人在城外等候了,身边跟着心怀忐忑的刘裕。
王凝之停下马,顾不上寒暄,直接问道:“前线可有什么变化?”
王殊上前拉过缰绳,“没有,秦主苻坚率军渡过渭水,去了华阴城外的秦军大营,但暂时还没有新的动作。”
王凝之点点头,翻身下马。
慕容垂等人紧随其后,纷纷下马。
王凝之拉过王殊,对慕容垂说道:“阿绍已经前往蒲阪,我让君同坐镇湖县,负责民夫和后勤物资的调配,慕容公有什么要求,后面直接和他提就是了。”
王殊抢先行礼道:“辛苦慕容公了。”
慕容垂赶紧躲开,躬身道:“世子客气,都是应该的,何敢言辛苦。”
王凝之笑着说道:“好了,别这么客套,我回去后,你们还得在前线好好配合,这么见外可不行。”
说完他让王殊在前面带路,领着众人入城休息,明日渡河,经风陵渡去往蒲阪。
身处前线,一切从简,简单地招待之后,众人各自下去休息。
王凝之换过衣衫,一身宽袍大袖,披散着头发,斜靠在榻上。
王殊带着刘裕坐在他面前,为之前的事当面检讨。
王凝之心情不错,笑着看向二人,“怎么,这会知道错了?”
刘裕不敢吱声,王殊则辩解道:“错自然是错了,但阿耶派我们出来,不就是为了增长经验,这样的错以后不再犯就是了。”
“说得轻巧,”王凝之收敛了笑容,“这次是没出大乱,万一真要有个什么不测,或者破坏了整个战局,你说我该怎么处罚你们?”
王殊先为刘裕开脱,“寄奴虽然任性,但率军数次杀入敌阵,都是为了给舅父解围,他还临阵斩杀秦国大将,沿途追击也是战果斐然,足以抵过,我已暂时剥夺他的兵权,以儆效尤。”
王凝之未置可否,看向刘裕,问道:“立下大功却还被罚,你可服气?”
刘裕俯身道:“功不能抵过,甘愿受罚。”
王凝之静静看了他一会,直到刘裕的额头渗出汗来,这才说道:“你作战勇猛,一往无前,这是好事,继续保持,但不从军令、先斩后奏,都是军中大忌,如有再犯,世子也是保不住你的,你明白吗?”
刘裕低声道:“明白,以后不会了。”
王凝之又看了他一会,说道:“你先下去吧。”
刘裕恭敬地行完礼,这才退了出去。
没了外人,王殊来到王凝之的榻前坐下,问道:“我们对寄奴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王凝之表情有些古怪,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解释,想了想,这才道:“寄奴年轻,有能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像他这样的人,都是很难驾驭的,太宽,容易滋长野心,太严,又容易心生怨怼,个中尺度,需得小心拿捏。”
王殊笑道:“阿耶想太多了,寄奴从小跟我一起长大,不会有别的心思。”
王凝之没有反驳儿子,毕竟这一世的刘裕确实没有一丁点造反的可能,他笑着点点头,“你自己把握好就行,赏罚有度,既不能让他骄傲,又不能让他寒心。”
“我有个想法,”王殊说道:“寄奴的二弟道怜如今十四岁了,我打算让他跟着小奴,这样寄奴出征在外,他的家人也能得到照顾。”
王凝之点点头,“这种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王殊得到认同,十分高兴,又道:“处置寄奴这事,还是舅父提醒的我,不然我都没想到。”
“他都自身难保,”王凝之笑道:“这次战事不顺,有很大的因素是你舅父决策不当,不然我也不用冒险带慕容道明过来了。”
王殊正想问此事,“他毕竟是称过帝的人,阿耶让他领军出征,确实太过冒险。”
“这次是没办法,我得在洛阳主持大考,”王凝之无奈道:“但我仔细考虑过了,慕容道明就算有些心思,眼下也不是机会,他不会铤而走险的。”
历史上若不是因为淝水之战,慕容垂恐怕一辈子就那么着了,从他被逼得投靠前秦就可以看出来,他就不是那种不顾一切的人。
越到晚年的慕容垂,反而越能忍,越老辣,更不会拿着全族人的性命去冒险了。
王凝之也不会给他那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