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王凝之的返回彻底平息了纷扰多时的流言。
哪怕是对王凝之再不满的人,也不会蠢到质疑他在军事上的判断,他能从容地返回洛阳,就说明前线真的没问题了。
所以城中的舆论,再次回到了即将到来的大考上。
对于出身寒庶之家的学子而言,这是一次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他们终于可以摆脱身份的束缚,为自己争取一份前程。
但世家子弟不一样,他们认为这只是走过场,毕竟以前也有过这样的考试,只是规模小一些罢了。
此次大考,晋国各州郡县学、建康的国子学和太学,再加上各地举荐上来的秀才,共计有两千余人参加考试。
绝大多数考生都出身世家,又以高门居多,还有少数没落的寒门,至于出身不可查的庶民,则出自各地的书院,且寥寥无几。
大殿之中,众人正在商议大考的事,连一向懒散的王徽之都赶回来凑热闹。
只听王献之说道:“考生只有两千多人,但携带的家人仆役数以倍计,全在城中四处走动,这些日子我都不敢出门了,全是过来打探消息的。”
范宁也道:“还有直接问我考题是什么的,实在可恶。”
王凝之笑道:“这也就是对付你们,换作我,便直接收下财帛礼物,一一记下名字,然后全部从考生名单里剔除,这股不正之风自然就消停了。”
两人都面露尴尬,没有接话。
王徽之事不关己,在边上打趣道:“都是些知交故旧,实在不好下手啊。”
王凝之瞪了他一眼,“要不要我给你分派点活,让你有一个对他们下手的机会,反正你也不在乎那些。”
王徽之赶紧求饶,“我是不在乎,但也懒得做。”
车胤笑道:“子猷无拘无束,率性而为,何其快哉。”
王凝之一脸鄙夷地看了眼他这个弟弟,摇头回了十二个字,“富贵闲人,只图安逸,不负责任。”
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
王徽之并不在乎,得意道:“你们这帮人就是嫉妒,需知这洛阳城都是我负责修建的,仅此一项,你们就追不上了。”
这话令众人一时无法反驳。
还是王凝之开口道:“你就别显摆了,如今城中人多,暴露出不少问题,你这次回来,不给我都解决掉,你的安逸日子就算到头了。”
洛阳经过不断的人口迁移,最初规划的坊市早已满员,人一多,纷争就多,用水和排污的问题也层出不穷,这些都需要解决。
加上宫殿和官衙的数量也不够,还要新建国子学和太学,工程量很大。
被王凝之这么一说,王徽之总算低调了,闷声回应了一句,“知道了。”
王献之又道:“阅卷的人选,是我们几人各自推举,然后一起讨论出来的,学识和人品保证都无问题。”
王凝之摆手道:“跟你们说了多少遍,做事不要全看人的品行,得依靠制度去规避问题,比如阅卷,可以一份试卷多人评阅,若有较大分歧,再交由你们裁定。”
君子做事,就是太君子了,觉得大家都是好人,所以反而容易坏事。
范宁表示赞同,“有了誊抄,再加上多人阅卷,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王凝之无奈地敲了敲几案,好人想不出坏事来,让这些人预防科考舞弊,算是找错人了。
作弊这种事,向来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哪有那么容易杜绝。
“具体的阅卷细则,稍后我会出一份,”王凝之说道:“三日之后,你们将出卷人和阅卷人集中到考试院,告诉他们,一个月内不许外出,不许和外人联系,违令者,严惩不贷。”
众人赶紧应下,有些惭愧。
王凝之摆摆手,让他们下去准备。
王徽之磨磨蹭蹭地留了下来,在殿中徘徊,迟迟没有离开。
王凝之一边写章程,一边问道:“什么事这么难开口,要钱?”
“当然不是,”见兄长开口,王徽之赶紧凑到近前,低声问道:“阿兄是不是准备接受禅让了?”
王凝之咦了一声,放下笔,奇怪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王徽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家都这么说,只是没人敢当面问你。”
“就你胆大,是吧?”王凝之没好气道:“大家都是怎么说的?”
王徽之嬉笑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大家都觉得时机已经成熟,现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反而别扭。”
王凝之点点头,这倒在情理之中,他不年轻了,可王殊还小,就算他想做文王或者魏武,现在这帮追随他的人也不会同意。
王徽之见他只是点头,却不说话,又问:“阿兄到底是怎么想的,非得灭秦之后再改朝吗?”
“没有,我已经在安排了,”王凝之坦诚道:“趁着这次大考,我去信建康,让嘉宾来洛阳了,到时候会与他商议细节。”
王徽之有些吃味,“这么大的事,阿兄就只信任嘉宾吗?”
“我倒是想信任你,你靠得住吗?”王凝之冷笑道:“让你做点事,推三阻四的,成天就只知道和你那帮朋友四处游荡。”
王徽之有些窘迫,辩解道:“我也是知道轻重的,这次大考,我不就回来了。”
王凝之抬手撵人,“想帮忙,就去找子敬,别在这烦我。”
王徽之已经打听到想要的答案,不再纠缠,笑着离开了。
他走后,王凝之半天没有拿起笔,苦笑着摇摇头。
对于皇位的渴望,他是从无到有,现在反而又转淡了,水到渠成的事,总觉得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相较于皇位,他更愿意早点统一天下,这件事的成就感更大。
哪怕是这次的大考,借以招揽天下英才,对王凝之而言,都比回建康去进行走流程的禅让要更有意义。
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建康朝廷已经被架空太久了,就像王徽之说的,王凝之是可以号令天下,但毕竟很多时候还是要打着晋国或者司马曜的旗号,这难免会让有些人不舒服。
晋臣是晋臣,周臣是周臣,但大家都想做周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