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裂缝宽又深,几乎看不见底。
“抓住我!”
叶景珩反应极快,伸手便拉住了谢晚宁,然而地面晃动不止,连叶景珩也不能稳稳站住,连带着他脚下立足之地还在不断塌陷。
谢晚宁抬首,目光黝黑而晶亮。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现在她背上背着许淮沅,脚下也毫无着力点,上面的叶景珩……
她能感觉到他此刻紧攥的手指,以及掌心滑腻的汗水,甚至连额头的青筋都在突突跳动。
叶景珩尚且自身难保,拉她肯定也拉不上来,偏偏他又不肯松手,再这样下去,只怕他们都得掉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谢晚宁翻转身体,猛地解开了束带,将背上的许淮沅用力推了出去!
“接住他!”
接着指尖瞬间戳向叶景珩关脉。
那个练武之人最怕别人袭击的地方。
果然叶景珩也下意识的松手去挡,然而手刚松开,便觉不好。
果然,他目光一垂,立马看见许淮沅那如风中落叶般的身子被谢晚宁推出飞向自己,然后就是谢晚宁身影一闪,瞬间掉落入地缝之中。
这个女人又一次耍了他!
叶景珩眼眸里瞬间浮上如网的血丝,居然没去接,只是头也不回的也一声大喝,“接住!”
然后将许淮沅随手一甩,纵身一跃。
他也瞬间消失在地面。
叶景珩这一声实在突兀,然而却有脚步声瞬间传来,接着手一伸便将险些坠地的许淮沅拉起,然而那人看清许淮沅脸后却有些惊讶的“嗯”了一声,然后抬头。
眸光寒冷,一身黑衣。
正是十一。
他本是来寻谢晚宁的,然而刚刚不知怎的,自己似乎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听不见任何声音,全凭迷雾之中不知何人扔来的石子之路。
他虽不知对方何意,可是也能感觉对方并无恶意,正当他全神贯注跟着时,那石头没扔几个便断了,十一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接着便地动山摇,他本也站立不稳,却又发现地动之时,那该死的迷雾竟也消失不见,而与此同时,自己竟也瞬间听见了叶景珩的声音。
“接住!”
接住什么?
十一下意识的便觉得是接住谢晚宁,于是不做他想,立马赶来,余光只来得及瞥见叶景珩那飞扬的衣角,接着便看见有什么飞向自己,便揽在怀里,可低头一看却发现并不是谢晚宁,再抬头时那条裂缝已经被泥土填住,彻底失去了踪迹。
周围渐渐归于平静,远处传来同样被这场震动波及的阿兰若等人的呼叫,十一却充耳不闻,他拎着昏迷不醒的许淮沅,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死死盯着这一片狼藉的地面。
“这是怎么回事?”
松软的泥土中突然冒出谢晚宁那脏兮兮的脑袋来,她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从泥土里爬出来,边咳边吐。
“呸呸呸呸呸……”
她吃了一肚子的沙子。
谢晚宁的武功已经精进不少,所以刚刚在半空之中便看清地下似乎并非虚空,反而隐隐约约露出些平整的地面,几乎是一瞬间,她便做好了决定——
反正上也上不去,谢晚宁索性将不经摔的许淮沅丢上去,自己下来说不定还能找到另外一条生路。
可是谁能想到,这的确有新的生路,可这沙子又细又小,自己在被掩埋的过程中被迫吃了不少,现在嗓子里都感觉毛毛的。
吐了半天也没吐干净嘴里的泥渣,谢晚宁决定要找点水漱漱口,于是撑着身子坐起,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亮。
的确如她所料。
这里似乎是一处极为宽敞的地下空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泥土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香烛又像是热酒,淡淡的散在空气中。
脚下是泥土,周围墙壁却似乎是某种巨大的石头,不知是什么材质,竟在黑暗中也能发出些微弱的莹光,谢晚宁凑近摸了摸,这才发现它们似乎并非天然形成的岩壁,而是某种打磨过的、规整的石砌结构,上面似乎还雕刻着繁复模糊的图案。
“咳……真是……什么鬼地方……”一个熟悉而带着明显嫌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让谢晚宁一怔,接着挑了挑眉,循声望去。
身后,叶景珩果然正慢条斯理地从一堆松软的泥土中站起身,只是……
模样实在有点狼狈。
他那一身价值不菲的墨蓝色锦袍此刻彻底遭了殃,下摆和袖口糊满了深褐色的泥浆,看那样子还是湿答答的,一半贴在腿上,看上去便觉得难受;领口那圈象征着矜贵优雅的墨狐毛领更是惨不忍睹,原本蓬松油亮的毛发被黏成一绺一绺的,胡乱地耷拉着,看上去像是一堆淋了雨贴着皮的狗毛,甚至里面还沾着几片枯叶和细小的碎石,看起来又脏又乱。
而叶景珩的脸色也比平时更加苍白,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眉头也死死拧着。那双总是含着慵懒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与崩溃。他站起身后,第一时间不是查看环境,而是极其僵硬地伸直了双臂,尽可能让污糟的衣料远离自己的身体,仿佛身上爬满了毒虫。
他试图拍打身上的泥土,但手指刚一碰到那湿黏的污渍,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指尖微微颤抖,脸上露出一副几欲作呕的表情。试了几次,终究无法下手,只得放弃般地垂下手,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本王很脏,很想死”的强烈怨念。
“他甚至不敢大幅度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极其嫌弃地扫视自己身上的惨状,每多看一眼,脸色就更白一分,那表情痛苦得像是正在遭受什么酷刑。
他就那样僵立着,微微仰着头,仿佛这样就能离自己身上那摊泥泞远一点,与周遭这脏污的环境划清界限。那副平日里睥睨众生、优雅矜贵的王爷派头,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泥浴”冲刷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股子强撑着的、滑稽又可怜的别扭劲儿。
谢晚宁“噗嗤”一声笑出来,却瞬间接收到叶景珩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赶紧憋了回去,开口。
“你怎么也下来了?我不是把你推开了?”
叶景珩睨了她一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本王乐意,你管得着?倒是你,寻死觅活的方式倒是别致,专往地底下钻。”
谢晚宁被他一噎,没好气道,“谁寻死觅活了?我那是情急之下……”
“情急之下戳本王关脉?”叶景珩打断她,梗着脖子开口,火折子的幽光和那不知名的微光勾勒出他略显苍白的侧脸,“恩将仇报的本事见长啊。”
“那许淮沅怎么办?”谢晚宁眉毛一竖,“我不是让你接住他?”
“又不是美女,本王对接男人没有兴趣!反正那个蠢货十一在后面,他自然会管你那个病秧子夫君。”叶景珩似乎懒得讨论这个话题,“现在你过来,给本王更衣!”
闻言,谢晚宁微微松了一口气。
将许淮沅推给叶景珩本就是无奈之举。
叶景珩心思深沉,若是起了歹心,嫌许淮沅麻烦随手丢下可怎么是好?刚刚若非实在无奈,她才不会出此下策。
现下正好,许淮沅在十一那里,十一虽然沉默寡言了些,但是极有责任心,绝对能够照顾好许淮沅,她也能放心。
“更衣!”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叶景珩眯了眯眼,又催促道,“本王不想说第三遍。”
“你当我是你王府的粗使丫鬟?”谢晚宁骂了一句,却也知道叶景珩这男人洁癖极重,今天自己不把那一身脏衣服给他脱下来,这男人只怕能在这里站成干尸。于是,她顺手将火折子在石缝里找了个地儿卡住,上前几步。
两人靠得近了些,谢晚宁似乎闻到了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尘土的铁锈味。
她动作一顿,刚想分辨一下这是什么味道,便听见头顶上叶景珩开口。
“你一会去找找哪里有水。”
谢晚宁嗤笑一声,“我说尊贵的燕王殿下,您不会是要沐浴吧?”
叶景珩皱了皱眉,却没有回答。
“先不说这里有没有水可以让您沐浴,”谢晚宁将那大衣给他脱下,顺手将刚刚摸到的那沉甸甸的钱袋子揣进自己怀里。
“就是有,您沐浴完穿什么?总不能还是这身脏衣服吧?若是不穿,难道……”
她上下扫了扫叶景珩,十分猥琐的开口,“光着?”
终于脱离了那让他厌恶的脏大衣的桎梏,叶景珩长出一口气,身体也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些许,瞥了她那欠揍的表情一眼,唇边突然露出一抹风流的笑意,“我敢光,你敢看吗?”
他伸手,手指落在腰带上,似乎要去解开,“本王就怕你把持不住啊……”
“你敢脱,本姑娘我还怕长针眼呢!”谢晚宁见他居然顺杆就爬,赶紧往后跳了跳,反唇相讥,“话说回来,要不是你死拉着不放,我们至于都掉下来?早知道你这么不要脸,我就该早点踹开你。”
“呵,”叶景珩轻笑一声,目光在她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地面,“踹开我,好让你一个人在这鬼地方玩泥巴?”
谢晚宁有些气急败坏的呸了他一声,转身伸手准备去拿那被她别在墙缝里的火折子,“玩泥巴怎么了,本姑娘就爱玩泥巴!”
“咯噔!”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光滑圆润的东西,那声音听起来也很是清脆,谢晚宁皱了皱眉,弯腰捡起一块硬物,擦去上面的浮土,凑近火折子去看。
那似乎是一片残破的玉器碎片,晶莹玉润,触手生凉,上面还有些凹凸不平,谢晚宁用袖子去上面包裹的泥巴细沙,这才看出那玉上用刻刀勾勒出了奇异的飞鸟纹样,而且奇怪的是,那鸟儿还用红色的朱砂勾勒,完全是一副即将浴火飞翔的模样。
虽然只有半块,却依稀看出其工艺精湛,绝非寻常人家之物。
“你看这个。”她将碎片递给叶景珩。
叶景珩接过,指尖在纹样上摩挲了一下,眼神微凝:“朱绘祭鸟纹……这是晋国贵族墓室里常用的纹饰,他们信奉凤凰,崇尚玉石陪葬。”
“晋国?”谢晚宁挑眉,“这不是被你们叶家推翻的前朝?”
“没错,正是前朝苏家,不过看这周围的模样,怕是也有几百年的时光了,”叶景珩将碎片丢还给她,目光再次投向幽深的黑暗深处,“看来,我们掉进的不是地缝,是不知道哪个倒霉蛋的坟包里了。”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慵懒和嘲弄,但谢晚宁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向上,破土而出只怕已经不可能,现在他们唯一的出路便是向前而行。
可是前面……
谢晚宁顺着叶景珩的目光望去,借着那越来越清晰的微弱莹光,她看到前方似乎有一条宽阔的、向下延伸的甬道,甬道两侧似乎整齐地排列着什么东西,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而那莹光的源头,似乎就在甬道的尽头。
“那光……”谢晚宁眯起了眼。
“嗯,”叶景珩淡淡应了一声,率先朝那条甬道走去,“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死了几百年还弄出这么大动静请人做客。”
他走得似乎很随意,然而转过身时脸色却瞬间白了白。
“怎么了?”谢晚宁几乎是瞬间便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叶景珩偏过头,看向谢晚宁。
此刻周身光影暗淡,唯有火折子那微黄的光在黑暗中闪耀出些希望的光,身侧的女子虽狼狈却依旧挡不住那纤细而起伏的身材,那光照上她的脸,一片娇嫩明艳的暖色。
只是此刻,她的眼底似乎有些许……担忧?
叶景珩心中颤了颤。
这担忧……是为他而起的吗?
她一向神情淡定,万事似乎都藏在心底,哪怕是当日落在自己手里,他还从未见过她露出这般近乎焦虑担忧的神色。
而此刻,她正为他而担忧。
心中思绪起伏,叶景珩偏过头,放下了刚刚一直抵在腹部的手,摇摇头,一言不发的迈步走了出去。
谢晚宁见他不答,走路也似乎没什么问题,暗中松了口气。
若是这里真是墓穴,只怕处处是机关,此刻局势不明,也不知他们处在墓室哪一处,最好两人相互扶持,若是叶景珩受了伤,无疑会加大他们出去的难度。
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她多虑了。
将这份担忧抛之脑后,谢晚宁快步跟上,与他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