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说完,又笑着看向赵母问。
“小妹,我说得对吧?”
“……”赵母想说不对。
老人家没胃口。
家里面又恰巧有一个会烧菜的好厨子。
按理来说,这事没什么好犹豫的。
然而赵母心里面隐隐有几分不安,直觉告诉她不能让沈玉楼做这顿饭。
然而不等赵母开口拒绝,白老太太却表现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说道:“这样啊,那我今天有口福了。”又揉了揉肚子说,“说起来啊,我这段时间的胃口一直不怎么好,吃的没有吐得多。”
意思:好闺女,你也不忍心看着老母亲活活饿死的,对吧?
“……”这下赵母想拒绝都不行了,她强行扯出抹笑,说道,“那我去厨房说一声。”
实际上是想叮嘱沈玉楼几句。
“老人家的肠胃不好,你也别弄得太复杂了,就做些家常菜给她尝尝。”
家常菜不容易出错。
赵母心想,然而想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她觉得家常菜可能也不安全,又改口说道:“……要不,还是别炒菜了,就熬些瘦弱青菜粥之类的吧。”
没有人会忌口青菜。
猪肉她母亲也能吃。
大米更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口粮。
赵母絮絮叨叨,越叮嘱越不放心,连最温和的青菜瘦肉粥都觉得有风险,恨不能让沈玉楼烧碗开水算事。
母亲不喜欢沈玉楼。
娘家大嫂对沈玉楼的态度也很差。
娘家侄女就更不用说了,刚才当着她的面,都能抡棍子往人脑袋上面打。
可是刚才,大嫂忽然一反常态,夸沈玉楼厨艺好,还让沈玉楼给母亲做吃的;而母亲呢,没有拒绝,同意了,还露出很期待的神情。
就是跟沈玉楼最不对付的娘家侄女,都罕见地没有出言冷嘲热讽。
这太不正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是真担心娘家人那边借故闹幺蛾子,甚至是往沈玉楼身上泼脏水。
比如说沈玉楼做的吃食,把他们吃坏了之类的。
真要让这盆脏水泼下来,沈玉楼的名声肯定受影响,说不定连饭馆生意都干不下去。
“她们若是有心借故发挥,我就是给她们烧碗白开水端上去,她们也能嚷嚷着我烧的水不干净。”
眼见赵母愁得眉头都打结了,沈玉楼心里面暖洋洋的,被人真心呵护的温暖传遍全身。
她帮赵母将皱起的眉头抚平,笑着安慰人道:“婶儿,上午那会儿,我听您说晚上要请好姐妹来家吃饭……这样吧,今天的晚宴,我来掌厨。”
白老太太等人的算计,在沈玉楼这儿就跟玻璃一样透明。
她早就和赵宝珠两人一道,商量出应对的法子。
因此,她话音落地后,赵宝珠便站出来附和道:“我给你打下手。”
赵母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大家同吃一道菜,没道理你出问题了,其他人却还好好的。
“那行,我去跟那边说一声。”
赵母说完,转身又往白老太太住的院子去。
临走时还从厨房里面装了盘沈玉楼做的点心端过去。
但她留了个心眼,她对白老太太道:“娘,这是我做的点心,您先吃些垫补下肚子。”
点心是酥饼,表皮金黄,脆而不碎;内里包着一坨红豆沙馅,香甜软糯,甜而不腻。
白老太太一口气吃了两个,哪里像是胃口不好的样子。
赵母在旁边瞧着,越发肯定了她老人家别有用心。
好在玉楼那孩子聪明,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想到等下的晚宴,赵母心中的不安退去。
白老太太对此还一无所知,一边吃着酥饼,一边在心里面盘算事情。
今天,她说什么也要把那个乡下野丫头撵走!
光撵走还不够,她还要把小贱人送进大牢里
面去!
抢她孙女的男人,还敢动手打她孙女,看她等会儿怎么弄死那死丫头!
脑海中浮现出沈玉楼惊恐绝望的画面,白老太太险些没控住住脸上的表情。
然而很快,白老太太便得意不出来了。
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住,望着一桌子的妇人,狐疑地问赵母:“青桔啊,你怎么……突然请这么多的客人到家里做客啊?”
先前也没人跟她说啊!
李氏母女俩更是瞪大眼睛。
家里面来了这么多客人,还能按原计划进行吗?
“老太太,这可不突然。”一位端庄妇人笑着说道。
这妇人正是赵母的好友,纪氏。
她比赵母足足年长了三岁。
然而两人一个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一个为了生活疲于奔波,日日在田间地头劳作。
两人坐在一起看,不像是同龄人,更像是两代人。
此刻,望着满面沧桑,过早衰老的好友,纪氏又是难过,又是欢喜。
难过好友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累。
欢喜好友苦尽甘来,往后余生都是好日子。
她拉住赵母的手,笑着对白老太太道:“老太太,您不知道,早在前些日子,我们一众姐妹们,就商量着一块儿聚聚啦。”
她话音落,同桌的妇人们也都笑着附和。
“对对对,我们早就想一块聚聚啦。”
“一别十来年,我这心里面啊,别提多想念青桔姐姐了。”
“我看你是馋你青桔姐姐家的饭菜了吧?”
“哎呀讨厌,干嘛要说破么!”
一众妇人们哈哈大笑起来。
赵母也笑起来,她是真高兴能跟昔日的好姐妹们重聚一堂。
当然,如果娘家人这边不闹事,那就更好了。
她就想不明白了,玉楼那孩子又乖巧又懂事,海棠年纪小,任性胡闹也就算了,母亲和大嫂怎么也跟着胡闹,处处针对玉楼呢?
都用上手段了。
白老太太却是笑不出来,一张老脸快拉成了驴脸。
她借口道:“这人啊,上了年纪,事儿就是多……老大媳妇,扶我去更衣。”
更衣是上茅厕的雅称。
这个没什么,毕竟人吃五谷杂粮。
李氏闻言,忙起身扶着老太太离开往外走。
婆媳俩进了净房,将门一关,李氏就着急道:“娘,现在怎么办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话没说完便闻到一股恶臭味。
李氏让这味道熏得胃中翻涌,忙捏住鼻子,嫌弃地退到了门口边上。
白老太太没空搭理李氏。
她方才贪嘴,多吃了几块酥饼,这会儿肚子的确涨得难受。
等排空身体,一身轻松了,老太太这才冷笑道:“人多了更好,让大家都看看,你小妹收养的这个孤女,心思是多么阴暗恶毒,一场小小的争执,也伺机报复。”
她刚才仔细想过了,人多人少,都不影响他们计划的实施,她到时候让大孙女一口咬定,就是那乡下小贱人往孙女碗里下药。
至于动机也简单,因为大孙女跟那小贱人发生过争执,小贱人怀恨在心,所以伺机报复。
就是原本的受害者,从她,变成了白海棠。
李氏一听要让女儿以身试险,顿时紧张道:“啊?换海棠上啊?万一出事了咋整?”
婆婆以身犯险她无所谓。
但是换成她女儿以身犯险,她就不太乐意了。
白老太太闻言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先前这么紧张我?”
“……”李氏赔着笑脸道,“那不是不一样么,您老年岁长,福泽深厚,自有福禄加身保佑。可海棠她还是个孩子……”
“行啦行啦,就是一点儿拉肚子的药而已,能出什么大事?”白老太太不想再听李氏叨叨,打断她,抬脚往外走。
李氏没办法,只得跟上去将人扶住。
然而等婆媳俩再次返回宴客厅时却愣住了。
就见宴客厅的饭桌上面,坐着一个造型奇怪的铜锅。
那铜锅的下面是一个燃烧着炭火的底座,铜锅中间坐着一个高出锅沿些许的圆筒子,正往外冒着热气。
而铜锅里则装着半锅红艳艳油亮亮的热汤,这会儿正咕嘟咕嘟冒着大泡泡。
与此同时,浓郁的香味乘着热气飘散开,直外人鼻孔里面钻。
白老太太和李氏婆媳俩,闻着那香味,都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心里面齐刷刷冒出一个念头:那个乡下野丫头,烧菜果然有一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是什么吃法?怎么将锅搬到了饭桌上面?
还有,桌子上面那一盘盘的生菜生肉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让他们吃生的?
不光是婆媳俩好奇,就是赵母等人也都面露狐疑,唯有已经吃过铜火锅的赵宝珠,得意洋洋地给大家做科普。
“这个呢,叫涮锅,也叫火锅,主打一个自给自足的快乐。”
说完,她率先拿起自己面前的小碗,去调料区那里调制油碟。
所谓的调料区,就是饭桌旁边放了张小圆桌,小桌子上面摆了一圈七八个大碗,大碗里面分别装着麻酱,辣椒酱,蒜蓉酱,葱花,花生碎……等一众自制小料。
早在淮水县城时,赵宝珠就已经吃过火锅,并且在沈玉楼的指导下,掌握了调配油碟的精髓。
就见她这个碗里挖一勺,那个碗里面挖两勺,很快便调出了一份满分的油碟。
她端着调好的油碟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然后拿起一双加长版的公筷,夹起一片牛肉放进沸腾的汤锅里面。
牛肉片切的很薄很薄,入锅的瞬间便由红变白,然后裹着汤汁翻卷成一个肉卷的形状。
不过半分钟的功夫,赵宝珠便将喝饱汤汁的牛肉卷夹出来,放进油碟里面沾了点儿料汁,然后再夹进赵母的碗中。
“第一口孝敬娘!娘,您尝尝好不好吃!”
“……”赵母欣慰地拿起筷子,夹起女儿的孝敬送进口中。
牛肉鲜嫩。
汤汁充盈。
辛香又美味!
这也太好吃了吧!
头一次尝试吃火锅的赵母,眼睛都亮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嗯!确实好吃!”然后招呼自己的好姐妹们动起来。
纪氏等人闻着那香味,早就馋得流口水了。
而且大家也都是头一次见着自己动手涮菜吃的新颖吃法,心中按捺不住地想要尝试。
此时听见赵母这么说,大家也都纷纷起身去调油碟。
沈玉楼细心地指导大家如何调制油碟。
但她只动口,不动手。
桌上看着琳琅满目摆了二十多道菜品。
但却要在同一口锅里面煮熟食用。
大家都吃着同一口锅里面的食物,没道理你吃了有事,她吃了没事。
唯一能让人说道的,就是调制油碟这一步。
但是她只指导,不伸手碰任何人的碗筷,也不多余往任何人的碗里面加料,这样她就没有动手脚的机会了,看白老太太还怎么污蔑她。
白老太太很快便看出了其中的门道,才缓和几分的老脸又拉长成了驴脸。
她想了想,抬手招呼沈玉楼道:“小丫头,你过来,你帮我调一下那个什么酱。”
沈玉楼当然不可能上套。
但她也不会明着拒绝,笑着应了声“好”,然后便朝白老太太那边走去。
就是走得有点慢。
活像老乌龟迈步。
然后等她慢吞吞地迈出第二步时,刚帮人调好一份油碟的赵宝珠便飞快地跑到白老太太跟前,端起她面前的小碗。
“我帮您调,我调配的油碟最好吃了!”
说完,都不理白老太太的“哎哎”声,便迅速调好了一份油碟端过来。
然后又主动帮李氏也调了一份。
就连白海棠都没落下。
这下三人是彻底失去往沈玉楼身上泼脏水的机会了。
白老太太气得胸口疼。
李氏也呼哧呼哧瞪着眼睛喘气。
白海棠更是气得鼓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沈玉楼。
可惜,她眼眶都要瞪裂开了,沈玉楼也没搭理她。
其他人更是没空搭理她。
外面寒风呼啸,大家围着热气腾腾的锅子,一边涮菜吃肉,新奇又好玩,还能大饱口福,吃得别提多开心了。
“青桔姐姐,真羡慕你,家里有个厨艺这么好的人。”
“所以我说你青桔姐姐是苦尽甘来嘛,儿女们个个都长大成人了,当年的冤屈也洗清了,现在又收养了一个干女儿,一手让人羡慕的好厨艺,以后怕是有享不完的口福了。”
“……”
一众昔日姐妹们,七嘴八舌地夸赵母有福气,好日子在后头。
赵母前面听着还很开心,在听见大家误以为沈玉楼是她收养的干女儿时,她忙纠正道:“玉楼这孩子啊,可不是我的干女儿。”
“啊?那她是……”
赵母含笑不语,目光温柔地望着沈玉楼,甚至还把自己刚烫好的一片牛肉,夹到了沈玉楼的碗里去。
“你呀,要多吃点肉,不然等四郎从军营回来,看见你还是这么瘦,他又该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