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农公孙越突然“咚”地跪倒在青砖上。
竹简“哗啦”散了一地,有的滚到苏芷脚边,他不管不顾,膝盖在砖上蹭出声响,扬声喊:“陛下!臣有一策!仿孝惠皇帝旧令,女子十五不嫁,赋税加倍!不出十年,人口必增!”
这话刚落,殿里半数文臣跟着躬身。
锦袍摆动间,带起一阵风,声音叠在一起,像打雷:“臣附议!”“此乃速增人口良策!”“早该如此!”
“不可!”礼部侍郎猛地往前一步。
怀里《女诫》锦纸本差点掉了——他是秀儿的父亲,嗓门因急涨得发红,脖子上青筋跳了跳:“今岁女子入工坊者日多,庐江织锦坊女工占六成,蜀地矿场的女匠能顶半个男丁用!若强逼婚嫁,工坊怎么办?机器谁来管?”
他指着殿外,指尖发颤:“阿月织坊的锦缎,昨儿刚定下给西域商队的货,足足三百匹!若女工都被强令回家,货交不上,不仅亏了钱,还让外邦笑咱大汉无信!”
“侍郎大人说得是!”阿月织坊主赶紧点头。
头巾上的锦线穗子簌簌响,她是个矮胖妇人,手上带着染锦的靛蓝印子,指甲缝里都是颜色:“小妇那坊里,翠儿、春桃都是好手,织的‘云纹锦’比男子织得还快还细。前儿我问她们愿不愿嫁,她们哭着说‘宁可减工钱,也想留在坊里学新花样’——这婚令一逼,咱大汉的锦缎怕是要断了档!”
“不止工坊!”司农寺丞柳云往前站。
手里捧着本《农情册》,封面上“庐江桑田”四个字格外醒目,她是素衣女子,鬓边别着朵干桑叶——从庐江桑园摘的,还带着点香。
“庐江种桑的女子,占了七成!李二婶家的闺女,能教十户人家养蚕,比男丁还细心。若逼她们嫁人,桑田谁管?蚕茧谁收?去年的蚕丝还不够织坊用,今年再少了人,西域的货更交不上了!”
陈阿娇抚着案头的“锦线人口模型”。
模型上的小木人稀稀拉拉散在锦缎版图上,几个代表女工、农妇的木人,穿着染彩的纸衣,有的站在“织锦坊”旁,有的靠在“桑田”边。
她指尖拨了拨,木人在“织锦坊”“矿场”旁晃了晃,又在“农田”边停了停,摇摇头,放回原地:“公孙卿只知孝惠之令,却不知今时不同往日。”
她抬眼,目光落在公孙越身上,语气温却实在:“汉初荒地多,缺的是耕田的人,女子嫁人生子是添劳力。可如今,工坊要织锦、矿场要冶钢、医馆要制药、桑田要养蚕——这些地方都离不得女子,她们能顶半边天,不是只能在家生娃的。”
她拿起个穿彩衣的木人,往“织锦坊”一放:“你强把她塞进‘农田’,她不会耕,反误了织锦的活,两头空。若强增人口,将来少年多了,田不够耕、坊不够容,反倒容易成流民,那时更难办,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太后说得是!”桑小娥从人群里站出来。
刚从庐江带回的风尘还没褪,鬓角的稻叶没掉:“臣在庐江见,女医官阿芷治痘疹比男医官还细心,孩子哭了,她会哄;药苦了,她会备着糖。就上个月,她救了半村孩子,若她被强令嫁人,村里的娃生病了找谁?”
公孙越红着脸还想争。
嘴唇动了动,声音发哑:“可……可人口不足,拓土、开发都难啊!没人,机器再好也转不起来!工坊缺人,田也缺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不是眼睁睁看着,是找对法子。”刘妧起身,走到“国土锦图”前。
指尖划过西域流沙处,锦服的“经纬纹”正好与图上丝绸之路重叠,像两条线拧在一起:“孤意,增口、拓土、开发,当是三足鼎立,少了哪条都不行。”
她掰着手指头,一根一根数,声音清得像洗过:“增口非独靠婚令,更要让百姓活得长——多建医馆,让痘疹、疟疾少死人,孩子能养大,比逼着生更有用;拓土非独靠兵戈,得让商路通、技术传,西域人见咱的锦钢犁比他们的木犁好用,自然愿归附;开发非独靠民力,得让机械更巧,一台挖渠机能顶十个人,人少点也不怕,机器能补。”
她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铜漏上:“这三策,得细算、细议,不是一道婚令、一场仗就能成的。急不得,得一步一步来,稳了根基,才能往上搭架子。”
铜漏“嘀嗒”滴完最后一滴,清脆一声,像敲在人心上,把那团拧着的麻敲松了点。
刘妧抬手,银镯在腕上晃了晃:“今日早朝暂议至此,各部门把策论写详细了,三日后再议。苏芷,你把工坊缺人的数算清;柳云,庐江桑田的收成报上来;公孙卿,你再核核国库的粮,咱得心里有数。”
“臣遵旨!”众人躬身行礼。
锦靴与地面的摩擦声比来时更沉,可每个人眼里的结,松了点,不像刚才那么紧了。
陈阿娇将《人口疏》《国土图》《开发策》一叠,收进“锦匣三策”。
匣身的锦钢在日影里泛着光,锁扣“咔嗒”一声合上,像藏着无数待解的谜,却也透着点盼头。
殿外,侍官小跑着进来,手里举着张麻纸,额上冒汗:“陛下、太后,漠北边报!探说那边部族聚了些人,在修牧场围栏,还打听咱的锦钢犁价码呢!”
刘妧接过麻纸,扫了一眼,递给陈阿娇,嘴角弯了弯:“你看,这就来了。他们要修围栏,是想过冬;问犁价,是想种地——倒比打仗实在,也省了粮。”
陈阿娇看完,递给侍官,又朝苏芷、柳云抬了抬下巴:“让商队备些锦钢犁的图纸,掺在绸缎里送过去。苏芷,让工坊多造些犁的配件,方便更换;柳云,把种桑的法子写简明点,也一并带去——告诉他们,买犁,咱管教用法,还能换他们的良马,互利互惠,比兵戈强。”
“臣遵旨!”苏芷、柳云齐声应着。
苏芷摸出纸笔,记下要造的配件;柳云翻开《农情册》,找种桑的法子,指尖在“庐江桑园”那页停了停,笑了笑。
侍官应着退下,公孙越看着麻纸的方向,脸更红了,嘟囔道:“原来……他们也想要犁,不是非要打仗……”
礼部侍郎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放软:“公孙大人,走吧,三日后还得议策呢——说不定,真能不用打仗,就让他们归附了,既省了人,又省了粮,多好。”
两人并肩往外走,阳光穿过殿门,在地上投下两道长影,像两道没画完的线,慢慢往一处靠,不再像刚才那么散了。
苏芷和柳云跟在后面,一个拿着图纸,一个捧着农情册,小声商量着要带的东西,语气里带着劲,像要去办件实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