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外的云雾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拨开,先是露出一道青灰色的山脊,接着是半片被阳光镀成金箔的麦田——那些麦穗还带着晨露,沉甸甸地垂着头,穗尖的芒刺在风里轻轻颤动,像是大地在眨眼睛。
赵公明就站在那片麦田中央的地脉裂缝之上。玄甲上的纹路正随着地脉搏动亮起,不是截教标志性的紫纹,也不是阐教常显的金光,只有纯粹的土黄色在流转,像是把整座太行山的岩层肌理都刻在了甲胄上。最细的纹路里甚至能看到类似田垄的起伏,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张合,仿佛大地的血管在皮下跳动。
\"通天教主怕是忘了。\"他开口时,声音顺着脚下的裂缝往深处钻,又沿着地脉蔓延开去,让每一寸土地都成了共鸣的鼓面。离得近的百姓能听见泥土摩擦的沙沙声,远些的则觉得脚下的地面在轻轻发颤,像是有什么古老的存在正在苏醒。
赵公明抬手,一枚令牌从袖中滑出,边缘的海浪纹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那是用三霄岛特产的海沉木雕刻而成,牌面\"三霄岛主\"四个古字被摩挲得发亮,字缝里还嵌着些微贝壳粉末,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咸腥味。\"
当年我入洪荒,是在东海之滨的三霄岛。\"他指尖在令牌边缘摩挲,\"潮汐拍打着礁石,海风卷着浪花漫过脚背,咸涩里裹着生机——那才是我道的起点,而非碧游宫的雕梁画栋。\"
云霄踏着青雾从麦田尽头走来,裙裾扫过之处,枯草下的嫩芽纷纷探出头。她额间的地母印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把月光揉碎在了玉里:\"兄长所言不差。\"
她停在赵公明身侧,声音轻得像晨露落在荷叶上,\"当年碧游宫遣弟子来邀,兄长正在海边赶海。他踩着没过膝盖的海水,手里拎着半篓青蟹,说'截教的有教无类,终究带着仙门的俯视'。\"
她低头抚过身旁一株刚抽穗的小麦,麦穗立刻饱满了几分:\"兄长说,大地从不会俯视任何生灵。你看这石子,\"她捡起一块嵌在泥里的鹅卵石,石缝里竟缠着几缕细根,\"只要在地里扎了根,便有存在的道理。\"
通天教主的目光落在赵公明手中的定海珠上。那三颗珠子悬浮在半空,已全然不见典籍中记载的珠光宝气。最左边那颗星球上能清晰看到交错的田埂,牛群在坡上啃草,炊烟从茅屋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甚至有个穿红肚兜的孩童正追着蝴蝶跑过石板路。
\"那你手中的定海珠?\"他问时,拂尘的银丝微微颤动。当年他在碧游宫典籍里见过此宝的图谱,分明是颗颗流光溢彩,能定四海潮汐的神物。
赵公明指尖轻弹,中间那颗星球缓缓转向众人。上面的城镇突然动了起来:穿粗布短打的农夫弯腰插秧,汗珠坠落在水田里溅起细小的涟漪。
货郎摇着拨浪鼓穿街过巷,糖葫芦的红点在灰瓦间格外显眼;私塾先生拿着戒尺在石板上写字,字写完了,石板下便钻出几株顶着花的豌豆苗。
\"此珠是我在东海龙宫所得。\"赵公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当年龙王说它是上古遗留的混沌之核,弃于宝库角落蒙尘。你看这田垄的走向,是依着山形水势。
这茅屋的分布,是顺着风的轨迹。\"他屈指一点,星球上一座黄泥屋突然化作万千光点,像萤火虫般飘落到朝歌城外的荒地上。
光点落地的瞬间,三十座一模一样的土屋拔地而起。屋顶的茅草还带着新鲜的草香,门楣上挂着的玉米串金黄饱满,连窗台上的陶罐里都插着两朵野菊。
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最先反应过来,怯生生地推开门,触到带着温度的土墙时,突然爆发出欢呼。
\"它早已不是争强好胜的法器。\"赵公明望着那些冲进屋里抚摸木桌、拍打土炕的百姓,\"而是能长出家的灵宝。\"
最前排的灾民中有个瞎眼的老婆婆,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门框,就突然笑了:\"这是...黄土的味道。\"她俯下身,用额头抵着墙壁,\"和俺老家炕头的土一个味儿。\"
赵公明收回定海珠时,下方已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有个汉子从墙角捧起一抔土,掌心的泥块里裹着三两颗饱满的谷种,他刚松开手,种子就钻进土里,眨眼间冒出翠绿的苗。
孩童们追逐着从星球上飘落的麦穗,那些麦穗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咬一口能尝到清甜的浆汁,连壳嚼都带着韧劲。
通天教主望着那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绿的荒地。土壤的裂痕里渗出细密的水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是大地睁开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场景:赵公明穿着粗布短打,裤脚卷到膝盖,手里捧着个陶罐站在碧游宫门口。罐里装着三霄岛的泥土,打开时还带着湿润的腥气。
\"你闻。\"当时赵公明把陶罐递过来,眼神亮得像海边的星,\"这里面有生命在说话。\"
那时他只当是凡俗之物,随手递给了身边的弟子。此刻再想,那泥土里的\"话\",原是比任何经文都更古老的箴言。
\"我三霄岛既不属阐教,也不附截教。\"赵公明的声音陡然提高,玄甲上的土黄色纹路瞬间亮如白昼,将整座朝歌城都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我们守着地脉,护着生灵——谁要是断了这地脉的流转,让土地结不出粮食,让百姓没了家,便是与我三霄岛为敌。\"
他转向云霄,目光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妹妹,打开粮仓。\"
云霄颔首的瞬间,半空中浮现出巨大的粮仓虚影。那是三霄岛的镇岛之宝\"万斛仓\",此刻仓门大开,无数饱满的种子如金色的雨般落下。
谷种坠地即生,豆种落地开花,最神奇的是那些菜籽,刚沾到泥土就冒出油绿的嫩芽,顺着田埂爬成一片翡翠色的网。
\"告诉百姓们,\"赵公明的声音透过种子落地的簌簌声传得很远,\"深耕易耨,地脉不会负人。春天播下一颗籽,秋天准能收一斗。\"
有个年轻媳妇抱着孩子跪在田里,指尖戳着刚冒出的豆苗哭了。她丈夫去年在战乱中没了,家里只剩半袋糙米,刚才还在发愁开春后怎么过活。
此刻豆苗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钻进鼻腔,她突然把孩子往地上一放,抓起旁边的锄头就开始翻地,动作快得像是怕这一切会突然消失。
通天教主缓缓收起诛仙剑。剑穗扫过衣袍时,带起的风里卷着新草的气息,还有些微泥土的腥气。
他望着那些在田里忙碌的身影——瞎眼的老婆婆摸着田埂辨认方向,孩童们用树枝画着未来的田垄,连之前哭闹不止的婴儿都咯咯笑着,伸手去够飘到脸上的柳絮。
\"是我狭隘了。\"他说这话时,拂尘上的银丝沾了些草屑,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干净。
赵公明笑了,玄甲上的纹路随着笑意轻轻起伏。最边缘那圈类似海岸线的纹路泛着微光,像是在呼应他眼底的暖意:\"道不同,不相为谋,但道并行,不相悖。\"
他望着远处正在田埂上奔跑的孩童,\"你护你的门徒,我守我的地脉,终归于生灵二字。\"
阳光穿透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赵公明玄甲上的地脉纹路突然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条土黄色的细线,顺着田垄、河床、墙角蔓延开去,与朝歌城外的新绿连成一片。
有百姓偶然低头,发现自己脚下的泥土里竟渗出淡淡的金光,像是大地在悄悄递来温柔的回应。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混着锄头翻地的闷响、种子落地的轻响、风吹过麦穗的沙沙声,成了这天朝歌城外最动人的乐章。
云霄额间的地母印与赵公明甲胄上的纹路同时亮起,在半空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生灵都护在了这片温暖的光里。
而那三颗定海珠,早已化作三股温润的地脉灵气,钻进了朝歌城的每一寸土地。往后许多年,这里的庄稼总是长得格外好,老人们说,那是因为地底下住着会呼吸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