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烈阳透过文渊阁高窗的棂格,斑驳光影落在铺满地面的密卷上,仿佛一层碎裂的鳞片,随风摇曳,宛若水波翻涌。
偌大的文渊阁内,寂静得连纸页轻微摩擦的声音都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墨香。
却又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醋酸气息,那是用来浸润纸卷的药液。
平日里不会有人在此时使用,如今却成为揭露暗藏名单的手段。
四壁上的铜灯尚未点燃,只有午日的天光倾泻而下,将这片本应沉稳肃穆的学士之地映照得仿佛一处临刑的堂口。
苏若雪静静立于书案之后,神情淡漠,目光却像是冷刃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她的手指搭在一卷尚未展开的密卷之上,纤长如玉,却带着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冷意。
她并未多言,只是轻轻抬手,示意侍从将那一卷卷纸册摊开在光下。
侍从们神色紧绷,动作谨慎,仿佛怕触怒某种不言而喻的威压。
宁凡负手而立,神情沉凝,眼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冷色。
文渊阁内气息紧绷到极致,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下一刻便会有无形的刀锋斩下。
随着阳光逐渐攀升,纸卷上的字迹起了变化。
原本空白的地方缓缓浮现出黑色的纹路,那些字迹不是墨迹书写,而是被药液勾勒的隐痕,遇到阳光才显形。
最初只是模糊的几道影影绰绰的线条,渐渐地凝聚成一行又一行的姓名。
就在这时,纸页忽然颤动起来,仿佛有生命一般,密密麻麻的字迹化作一只只漆黑的蝶影,从纸卷上缓缓飞起。
那蝶影纤薄,翅膀透明,犹如墨迹凝聚而成,飞舞之间竟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判官勾魂的黑钩。
有人低声惊呼,却被宁凡冷厉的一瞥压下去。
无人再敢出声,只有那一只只墨蝶扑簌着翅膀,声音微弱,却在死寂的阁内格外刺耳。
秦如月缓缓走上前来,她的身姿纤细,素衣简单,却自有一种不可逼视的冷决。
她走到案前,伸手取过一幅长卷,那正是《十美图》。
此图素来被称为王都名伎、名女的汇录,本是闺阁之乐,却暗中成为权谋之具。
秦如月指尖在画卷上轻轻抚过,那一瞬,她眼神极冷,似乎在和往昔的自己诀别。
下一刻,她猛然一撕,绢帛应声裂开,刺耳的声响在寂静中炸开,犹如雷霆骤至。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着她。绢帛的裂口间,并非寻常的纤维。
而是隐隐有金色的丝线闪烁,像是暗藏的纹路,随着日光一照,浮现出“群英谱”三字,苍劲而锋利。
秦如月神色冷峻,声音也随之落下:
“从此以后,不再是十美,而是群英。此谱非以色相为序,而以忠义为列。”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震得在场诸人心口发颤。
苏若雪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却未曾多言,只是将手下按在另一卷密册之上。
随着日光愈烈,地上的纸卷上浮现的名字越来越多,那些名字一一
化作墨蝶飞起,盘旋于半空,最终又纷纷扑向墙壁,形成一幅幅诡谲的黑影图案。
赫然在那些名字之中,竟出现了六山中几位要员的名讳。有人面色骤变,额上汗珠渗出,却不敢开口辩解。
苏若雪抬眸,冷声道:“王恒所遗鹤羽,藏尽昔年暗党,如今遇光,真形毕现。
”言罢,她轻轻将一支白羽插入瓷瓶之中,那羽毛看似洁白,实则尾端隐隐带血。
插入水中时,竟缓缓渗出丝丝猩红,染得瓶中清水似血池一般。
殿中气息愈发压抑,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如立于刀锋之上。
宁昭立于人群之侧,眉宇间闪过一丝阴沉,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一只只飞舞的墨蝶。
忽然,一只墨蝶不偏不倚地落在他头上的冠缨之上,翅膀扑簌,竟将鲜红的缨络染成了墨色。
那一刻,宁昭面色微微一僵,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怒意与惶然。
他伸手似乎要去拂去那只蝶影,却在瞬间克制住了动作,手指僵硬地停在半空,随即缓缓垂落。
额前的汗珠沿着鬓角滑下,却被他极力压抑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可那一抹黑色,却在烈日之下愈发显眼,如同一枚印记,将众人目光牢牢牵引。
无人开口,却人人心知,这一幕将如同钉痕一般,烙在众人心中。
空气凝固得几乎无法呼吸。宁凡的目光缓缓落在宁昭身上,眸光幽深,不带情绪,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没有言语,只是静静注视,仿佛在观望一枚棋子何时倒下。
苏若雪亦将目光投向宁昭,却并未出声揭破,而是转身继续展开下一卷密册。她的声音冷而稳:
“叛逆之名,纸载可毁,墨蝶自存。今日在此,诸君当自省,若有暗投异国之心,休怪名随蝶影,终成壁上之烙。”
人群中一片死寂,只有墨蝶扑翅的细响在寂静中回荡。
光与影交织,似无数鬼魅在低声呢喃。
秦如月手中仍握着那半卷被撕裂的《十美图》,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心中明白,这一撕,便是彻底与旧日的柔弱告别,也是以她之手,将权谋的刀锋推向前方。
她侧目看向宁凡,眸光复杂,似有火焰,又似有寒冰。宁凡却只是淡淡点头,神情深不可测。
午时的阳光愈烈,映得殿内众人面色忽明忽暗,仿佛每个人都在光与暗之间反复被揭开、审视。
墨蝶依旧盘旋,最终一只只扑向密卷残页,翅膀贴附其上,像是无数漆黑的眼睛,死死盯住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口。
文渊阁内,气氛如绞索般紧绷,仿佛随时会崩裂,却无人敢先发一言。
这一幕,注定成为权谋棋局中最致命的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