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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金雀花号的船帆在侧风中展开时,整艘船化身为一座漂浮的视觉幻境,其效果既震撼又充满诗意。法国苯胺染料染出的渐变从帆顶的玫瑰金向帆脚过渡为雾紫,阳光穿透真丝时,色彩会随角度呼吸。时近正午,炽烈的熔金与薄樱交织,横帆中央的立体金线孔雀刺绣在顺光时,金线以波斯细密画般的精密折射光芒,孔雀尾羽随帆布起伏如振翅欲飞。而逆光时,金线化为暗金色剪影,羽眼处的螺钿镶嵌会突然迸发虹彩,宛如神鸟睁眸。纵帆的新艺术风格透网纹模仿蜻蜓翅脉,看上去类似教堂彩绘玻璃。

侧风使帆面形成波浪形褶皱,每一道皱褶都是一条微型棱镜。迎光时,褶皱顶端散射出婚纱般的柔光晕,船员面孔会被镀上一层粉金色滤光;逆光时,褶皱谷底因真丝半透明特性,透出后方天空的碎片化倒影,航行时如同拖拽着被撕碎的蓝天。当阵风突然增强,孔雀金线在帆布紧绷时排列成威严的扇形,松弛时则如流苏般颤动,发出细微金属嗡鸣。蜻蜓翅纹的透网处因风力变形,纹路扭曲成抽象派画作的笔触,似梵高《星月夜》的涡流再现。

王月生从船头走向船尾,真丝帆在疾风中不会发出粗麻布的烈响,而是类似和服衣袖摩擦的“沙沙”声,与蒸汽机低鸣构成诡异的二重奏。法国苯胺染料的化学余韵混合真丝蛋白纤维的淡淡腥甜,形成类似“铁锈与荔枝”的嗅觉。经过帆面的海风被真丝过滤得异常柔软,王月生感觉脸庞正被古代公主的嫁衣抚触。

半透明帆面在甲板投下孔雀尾翎状光影,随微风摇曳如金色细雨。抬头近观帆面时,真丝经纬线在强光下显露出隐约的绣娘针脚,仿佛能触摸到东方工匠的呼吸节奏。金线孔雀的每一片羽毛都藏着螺旋排列的波斯风格藤蔓,凝视超过十秒会产生克苏鲁式的纹样催眠效应。

当王月生走到船尾眺望时,所有帆面组成的全景如同一场色彩政变,前桅帆的绯色浪潮、主桅帆的孔雀图腾、后桅帆的蜻蜓骸骨阴影,在航向变换中不断重组为超现实拼贴画。当船身转向使帆面短暂重叠时,多层半透明真丝叠加出油画罩染技法般的混色层次,瞬间创造出土耳其大理石纹纸上都未曾有过的偶然美学。

“很漂亮,不是嘛”,船长的中文又在耳边响起,不过王月生已经觉察到了他的到来,并未吃惊。“船的主人对美有种执拗和偏执的追求,你是没有机会见到,主人在这方面花了多大的心思。

就拿那个应该被用于战斗的撞角来说吧,你相信有人会在电镀了一层玫瑰金色以外,居然在表层下埋设热敏涂料,低温时浮现冰晶花纹,遇暖则化作流淌的蜂蜜般的光晕。还有那传统的西班牙战舰标配的32个炮窗,实际上是观景舷窗,外盖被雕刻成镀金海豚跃浪的造型,而舷窗的内部悬挂水晶吊灯,可以通过滑轨滑到沙龙厅。

还有那些本该用来捕鲸的鱼叉发射器,都被藏到船首的玫瑰金葡萄架里,要发射的时候开动机械,花朵会自动绽放,露出轨道。咱们的鲸脂处理舱的通风口被伪装成镀金丘比特喷泉,排烟时香水系统会同步释放玫瑰精油掩盖异味。还有刚才你一直抬头看风帆,却忽视了舱面的中央步道,那可是铺设了马赛克拼贴的两极动植物图谱,企鹅羽毛可是用真企鹅绒毛上釉烧制,两侧还有可升降玻璃花房,里面栽培着耐寒蔷薇与北极罂粟”。

“看来她确实是一位热爱艺术、懂得生活、讨厌战争的女神”,王月生特意换成了英语,因为用中文的话,是听不出来他她的区别的。船长惊诧地望了他一眼,笑而不语。王月生也表现出一副不欲刨根问底的态度。

船长问“您不只是为了她的美貌才上船的吧?”王月生明白船长此刻嘴里的她,不是指船的女主人,而是按照欧洲的传统用她来指称船本身,于是点头道,“很多人都认为欧洲是因为文艺复兴带来了科学和文明,然后产生了工业化。

我的看法略有不同,我认为是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才造就了几个先发国家人民的冒险精神,在航海的过程中锻炼出了组织与纪律性,又因为航海来不得半点虚伪和任性,从而养成了对科学的认识和追求。然后开辟了殖民地市场,引发了对商品的几何级数增长的需求,带动了对大规模生产和组织的需求,从而引发了工业革命。

我的祖国尽管有悠久的历史和璀璨的文明,也有各种能工巧匠和发达的技术,但因为缺乏了大航海这个过程,没有能够将文化和技术系统整合升级到科学的程度,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也没有向殖民地经济那样产生海量的商品生产需求,所以我们现在没有内生性的工业化的冲动。我们迟早要补上这一课的”。

“您的理论很深奥,我听不懂,不过似乎跟船主曾经表露的看法类似。现在蒸汽机与钢铁表现出了真正的力量,我们这些风帆战舰时代的孑遗逐渐落后于时代了”。

“恰恰相反,船长先生,我认为风帆时代的航海家们更具有冒险精神和组织能力以及团队协作的精神。因为他们的力量已大到可以搏击海浪环游世界,又小得容不得一点决策错误或者配合失误。这样的情况下会最大程度地激发人的本能和组织的力量。当然,我不否认技术进步的力量。只不过,科学和技术是可以学习的,但有些精神上的东西,必须是自己去经历和领悟,不能灌输的”。

“我代表风帆时代的船长和海员们对您的理解与赞赏表示由衷的感谢”,船长摘下帽子抚到胸前,弯腰向王月生行礼,并说“如果有一天您需要一个风帆战舰的船长为您训练您的海员,我愿意为您效劳,如果这艘船的主人允许的话”。

王月生也抱拳回礼道,“我也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确实,这项工作该提到日程上了。

不知道是否是为了证明风帆的价值,还是为了替船主节省燃料费用,后面的行程,金雀花号一直在使用船帆动力,而经过了那场谈话后,船长和王月生二人却没在主动深聊过什么。实习二副则告诉王月生按照这个速度,600海里的航程可能要五六天。

1897年5月11日,汉堡天文台记录到异常日冕活动,导致北大西洋出现持续三周的瑰丽晚霞。同月,荷兰海洋学家在北海检测到火山玻璃微粒,源自前一年阿拉斯加卡特迈火山喷发——这些悬浮微粒成为晚霞的棱镜。而王月生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尽情地欣赏着此刻北海的傍晚。哪怕已经连看了三天,仍然看不够。

徐徐西坠的太阳像被按进铁匠的淬火池,云层边缘泛起氰化金般的蓝紫色。霞光从西南方撕开一道裂缝,漏下的光束如融化的黄铜,浇铸在浪尖上。云絮被染成解剖图谱般的层次:底层是鲸脂的浊黄,中层透出普鲁士蓝的静脉,顶端则蒸腾着硫化镉红的血雾。波浪将晚霞剁碎成鳞状金箔,每一片都映着风帆上苏绣孔雀的残影。偶尔掠过的海鸟把影子烙在海面,像上帝不慎滴落的墨渍。东北方潜伏着未消散的雨云,其阴影在海面犁出铅灰色的沟壑。磷光微生物在浪谷间闪烁,如被掐灭的雪茄烟头,暗示着夜风暴的胎动。

金雀花号的丝绸帆吸饱了光谱暴力,顺风时是威尼斯红釉混着孔雀石绿的癫狂,逆光时蜕变为中世纪手抄本边缘的鎏金诅咒。蜻蜓翅纹在新艺术运动风格的帆面上投下网状阴影,仿佛整艘船正被拖入蜘蛛女神的腹腔。

当那道银灰色水柱刺穿晚霞时,了望员老埃里克的胫骨正卡在桅盘木格子里。他猛扯腰间信号旗绳,锈铜铃在四百吨钢帆索的嗡鸣中像垂死麻雀般尖叫。

“喷气!两点钟!四海里外!浪头上!”

他的吼声混着三十年威士忌浸透的喉音,惊飞了主帆孔雀金线刺绣缝隙里打盹的信天翁。纵帆上的蜻蜓翅纹突然被西风灌满,网眼间漏下的光斑在甲板跳动如癫痫。

大副布兰登的靴跟砸在船首斜桅旁,左手五指张开按在罗经柜玻璃罩上,仿佛要把北极星掐进黄铜刻度盘。他的右臂挥向西南,袖口露出汉堡妓院烫的船锚刺青。

“右满舵!松前桅支索!”

“抢风调向——升顶帆!该死的,让那些绣花布吃满风!”

他的每个词都像鱼叉倒钩般钉进水手脊椎。四个男人蹿上缆绳,帆布展开时的轰鸣盖过了蒸汽机残喘。苏绣真丝帆吸饱了晚霞,孔雀尾羽在桅杆间绷成金色弓弦。

二副用靴尖踢开绞盘锁扣,铁链坠地的声响让厨子的汤锅在舱口晃出涟漪。

“收尾帆!稳住舵轮!”

荷兰籍水手扬恩吐出嚼了半日的烟草,黑汁顺着纵帆蜻蜓翅纹的脉络往下爬。他拽紧帆脚索时,听见蒸汽管在甲板下发出肠鸣般的哀嚎。

船长在船尾刚切开发霉的柠檬,刀刃还插在木纹里。了望铃响第三声时,他已扯下绣金边的船长帽砸向舵手。

“降小艇!拿我的钢叉!”

他的声音像缆绳崩断。六个男人跟着他跃过栏杆,靴底在柚木甲板上刮出火药味。他踹开小艇防雨布的动作,让人想起十年前他在爪哇岛踹开总督府大门的那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