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上雨声渐起,初时淅沥,继而连绵。
雨珠垂落,敲在青瓦上,溅开成千万颗清泠的玉珠。
脆而不碎,密而不乱,宛如天际漫洒的一曲无字梵唱,将整座殿宇笼罩在一片透明的寂静里。
窗棂外细雨如酥,紫竹阔椅里,一双人懒倦的窝了一日。
花不休一身雪色轻薄中衣,墨发垂逶,五分雅致,五分妖艳,松松揽着一截细软腰肢,指尖书卷半展。
雨声敲在青瓦上,像谁在慢捻琴弦,催的人骨头也懒了。
他指尖蕴起温热的灵力,不轻不重地揉按着那段温软的腰肢。
惬意处,便俯首用鼻尖懒懒地蹭开她鬓边的青丝,像寻得一处温柔乡。
视线偶尔落在那宽阔青衣下暧昧尽染的痕,半垂的眼眸里,不再是漫不经心,而是带着温度烫人的侵略,慢条斯理的舔舐、描摹。
他没想到帝隐竟跟着非翎胡闹,一待便是两日未出。
狐狸气的鼻子都歪了,杀进殿中,将孽徒抱了出来。
谁知。
没两日消停,孽徒刚从双生子殿中出来,被他捉到,与帝隐和狐狸在泉中胡闹。
非翎……后来也去了。
这些日子,孽徒身侧不是两个,就是三个。
花不休眼波在她雪白肩颈的零星印痕微微一滞,深藏的欲念便如夜色般,无声弥漫,浓的化不开。
若不是他与云为泽去将她抱了回来,狐狸他们三个,不知要胡闹到何时。
孽徒伏在他臂弯,歪歪斜斜,沐浴也未能清醒。
此刻猫儿似的伏在他怀中,青衣凌乱,肩颈赤裸,白如凝脂,搭着半幅柔滑轻薄的被。
她已睡了两日,梦中还在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哭声讨饶。
“不……跑了……”
花不休微微垂首,一缕软绵绵的模糊泣音,熨入耳中,指节无意识一蜷,视线便似被攫住般,久久凝定在她唇瓣上。
那唇瓣嫣红饱胀,似被夜色反复碾过,润泽出一层薄薄的脂光。
他忽儿低眉,薄唇轻轻一碰。
不曾想,正欲将唇偏开,昏睡不知事的孽徒,兴许以为自己仍与帝隐他们胡闹着,下意识可怜的舔了一下他的唇瓣。
甚至于……
薄被下,那双腿柔软如缎,竟似有了自己的意识般,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温顺地垂落。
仿佛这样,便能为自己挣得一丝怜惜,在即将到来的风浪中,让身子能少承几分苦楚。
突然间,花不休手指一顿,双唇忽而紧抿,原本疏懒的眸色骤然深不见底。
像是平静的潭水被投入巨石,翻涌起幽深的墨色,骤然一沉。
可想,孽徒为了少吃些苦,便是这般哄帝隐、非翎和狐狸的。
她恐怕不知,自己越是乖巧,狐狸他们愈发……不做人。
视线转落在揪着他一片衣襟的指尖,上头裹着桃粉色,筋骨酥软,肤柔如棉,正渗出微光来。
这双手,想必也随她饱尝了一遭又一遭的苦,只像凋谢的花,酸软地垂搭着,再也寻不回一丝力气。
花不休敛着羽睫,目光不知疲倦地停驻在她脸上,许久都未动。
那卷握在指间的书,不知何时已失了凭依,悄无声息地滑落一旁。
孽徒低声呜咽着,睫毛紧阖,渗出一滴泪珠。
她似被烦扰的雨声闹醒,又兴许记忆还停留在那凌乱的榻间。
甚至。
讨好般,睡梦中自讨苦吃,端的贴心,想要借此换来一点怜惜。
花不休猝然屏住了呼吸。
落在她腰窝处的指节猛地扣紧,手背上,蜿蜒的青筋因极致的隐忍而根根毕现。
只咬紧牙关,按捺。
由孽徒自个,胡闹。
睡梦中人睫帘果不其然轻颤,眼角沁出一滴泪,卷翘垂落的睫毛翕和几下,终于艰难地撑开了一道缝隙。
她湿漉漉的眸子全无焦距,只茫然映着眼前的美人面。
倏然间,足尖如惊怯般猛地一蜷,涣散的目光飞快凝聚。
当花美人那张脸撞进视线,江献晚睫毛又是一颤,所有混沌瞬间潮水般退去。
江献晚:“……!”
她没想到花美人竟然是这种人!
竟然趁她睡觉就……
“流氓!”
江献晚人刚醒,想也不想,哆嗦着指尖一指花美人的鼻子,抖着嗓子,激情开麦。
不可思议地嗓音还带着点委屈的哭音。
还很义正言辞!
“花美人,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最起码等她睡醒吧?
他就这么……臭不要脸!
花不休:“……”
孽徒说什么?
他臭不要脸?
他哪种人?!
花不休瞅着那快戳到他眉心流纹上的一点指尖,幽深的眸底同样掠过一抹不可思议,随即化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孽徒……主动寻上,一醒来就先骂他流氓?
狐狸不流氓?
帝隐不流氓?
非翎那小贱魔不流氓?
他又哪种人了!
士可忍孰不可忍!
花不休本来就醋的不知其味,这会儿是直接要被气死。
当然,他确实也气笑了。
尤其见孽徒醒来就想反悔,抖着两条腿要跑,生大气。
“我流氓?”
“江献晚,你最好说明白,我哪种人?”
花不休指节在她腰间收紧,故意添了两分力道。
忽视腿儿立时抖的格外欢快的孽徒,呼吸交错间,尾音又是一扬,挟着一线低哑的危险:
“孽徒,你有本事。方才骂的什么……敢不敢再说一遍?”
“嗯?”
他流氓的还没做呢!
分明是她自个在做!
孽徒是怎么好意思骂他流氓的!
江献晚:“……!”
不是。
这个流氓,是她先耍的?
怎么可能!
她不要命了么!
可花不休似笑非笑的模样,显然,是的!
江献晚一个激灵,迅速撤回一个指尖!
脑瓜更是当即往他脸上一蹭,嗓音甜甜掐起。
“师……尊尊?”
“轻轻……?”
她知道自个恐怕是又完了,只希望花不休接下来能生出一点难得的良知!
花不休:“……”孽徒!
这会儿知道蜜里调油,来喊他师尊了?
方才那指尖都想给他戳死!
她该不会以为,喊这么一嗓子,他真的就会怜她一点?
她怎么不叫帝隐他们轻……哦,她叫了,但帝隐他们……没良心。
那他花不休就是什么好人了?
瞧着孽徒唇角登时扬起一个谄媚的弧度,变脸变的比他翻书都快,花不休险些又是气笑。
他唇角微勾,摁了孽徒脑瓜,在孽徒眼珠子满含希冀时,忽然朝她微微一笑。
而后……
在孽徒眼睛猛地一亮,以为这把稳了。
薄唇轻启,淡淡道:“现在喊师尊尊……晚了。”
江献晚:“……!”
睫毛一湿,登时又哭了出来。
抖着手指着他的鼻尖,再次激动开麦!
“花美人……谁家师尊做成你这种样子!”
竟然耍她!
没良心!
花不休筋骨绷如满弓,墨发披拂颈后,锁着那双啪嗒啪嗒又开始掉泪的眸子,齿关咬紧,颊边青筋微现。
他与云为泽心疼她,守了她两日,也哄了她两日。
孽徒反过来骂他?
想让他怜惜?
没得谈。
花不休怜惜不了一点。
两日,总也能……睡饱了。
迎着孽徒那双分明写着‘花美人,不是人’的谴责目光,花不休薄唇微启,咬上她杵过来的指尖。
冷冷一笑。
“谁家孽徒又做成你这种样子?”
“江献晚……你惹的,你负责。”
方才她不是挺能的。
这会儿知道怕了?
他花不休是什么很温柔的人吗?
江献晚:“……”
他……不是。
但花美人这张软嘟嘟的嘴,是怎么能说出这么冷血无情的话的?
话虽如此,嘴硬的花美人,还真的难得生出一点为数不多的良心。
所以,云为泽去而复返,便瞧见那薄被恰似被风吹皱。
柔漾出几分慢条斯理,缠绵缱绻的意味。
云为泽:“……”步履一缓。
花不休:“……”睫羽一颤。
江献晚:“……”指尖一抖。
师徒二人猝然同步偏眸。
云为泽一身墨色深衣,行走间其上金线若隐若现,他定了一步,无奈摊开手,轻轻叹了口气,“哥,我就出去了这么一会儿。”
他就把他忘了?
花不休:“……”他确实把他忘了。
江献晚:“……”不儿?!
相比僵在阔椅上的一双人,云为泽神色淡若色晓之花,不紧不慢将一叠干净整齐的衣裙搁下。
他墨色衣角在空中曳出一抹华贵的弧度,在花不休有些沉默,不自然,江献晚满脸惊恐,脑瓜无意识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宽衣解带,褪了墨裳,鸦色长发随之流泻。
揭开被角,闲闲将颀长修拔身躯窝进了竹椅中。
花不休:“……”
江献晚:“……!”
竹椅一晃。
花不休神色莫名,江献晚表情呆滞,云为泽再次探出瓷白指尖,轻轻一带,顺手将人揽入怀中。
下颌随之抵在她的发顶,带着全身重量,如榫卯般靠来,随即从鼻腔里逸出一声慵懒的喟叹。
“睡饱了?”
不得已侧身的花不休:“……”
江献晚睫毛轻颤了一下,“……唔。”
又纠结抬眼。
“云为泽。”
“嗯。”
云为泽声线低低的,窝进来,磁性的嗓音便不由带了一丝倦意。
窗外雨敲的急,是难得贴偎的好天气。
躲在暖洋洋的被窝,最合适不过。
他一条手臂横沉在她腰身,胸腹汲着她身上的暖意,那温度仿佛渗入肌理,令他眉宇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神色倦,别的却不倦。
满室安静,唯余心跳和雨声。
只是。
一人慵懒。
两人如弦。
云为泽从身下摸索着抽出一卷书,“结局是什么?”
这话本分上下册,手中的是上册,下册还没出。
江献晚这两日与他们同睡在竹椅上,他醒着他看,他睡着,凤仪接着看。
说到这个,重操旧业的江献晚眉眼瞬间笼上三分委屈,她哪里像有时间写下册!
如今又这般穿着,愤愤咬着指尖道:“把他们全写死。”
云为泽当即合了话本,低眉瞧她。
见她拧着眉,一脸幽怨,薄唇覆在她耳边轻笑出声,“有情人该成眷属,写死他们,读者恐怕要掀了摊子,再扔两把菜叶子和几个臭鸡蛋。”
说罢。
抬眸。
“对吧,哥?”
花不休:“……”
眉眼间方才那点不自然早已不见,他揽着江献晚的腰肢,一派闲适。
甚至还能视云为泽于无物……继续。
“嗯。”
孽徒哪是想把这俩写死。
这会儿倒有可能……想把他们兄弟二人,给写没了。
江献晚:“……”
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花不休竟然……他俩还能谈笑自如,立马偷偷拧了一下花不休的腰。
只不过……
声线暗哑,轻嘶一声的……是云为泽。
南帝尊还没进去,就被先拧了一下狠的,幽幽垂眼,无辜又委屈,“晚晚,你掐的……似乎是我。”
江献晚:“……”
毁灭吧。
她挤在中间,胳膊腿儿都抽不出来。
梗着脖子,装没事儿。
“堂堂南帝尊,少看一些这种没营养的书。”
连臭鸡蛋菜叶子这些辅助道具都学会了。
闻言,云为泽厮磨着寻了她的唇瓣,比她还要幽怨,“你不在,我除了看这些还能做什么?”
“呵……”江献晚想反驳,但,在花美人的使劲下,声音一哽。
片刻,睫毛挂着泪,勉强呜咽道:“是谁大前天在小满阁将三王他们赢的在地上到处滚。”
因此,三王带着一群人魔妖,哭唧唧地爬上三十三殿,联名状告南帝尊——一肚子坏水!
还要她一振皇纲。
云为泽眉眼顿时又多了三分幽怨,“你养这么多,双生子最为矜贵。”
“江献晚,你现在嫌弃我了?”
再说,是他想去的吗?
三王硬把他扛过去的,非让他玩儿。
江献晚不在,其实他便不习惯这种热闹,可还是架不住那群脑回路清奇的人魔妖,玩了两盘儿。
最后三王玩不起,还反告了他一状。
云为泽委屈坏了。
他强,他错了?
这般一想,联想到曾经某件事儿,心更寒。
指尖一动,也不知从哪、又何时剥出一颗滚圆的荔枝,轻轻掰过她僵硬的脑瓜,以唇送在她唇边,堵了她的话。
低哑模糊的声线,端的愈发委屈。
“晚晚,我呢?”
她与凤仪快乐,现在装看不见他?
他要,闹了!
他等了许久了。
早在虚古境那晚的湖中……
不。
确切的来说,早在那晚凤仪台,她的院中,生出那般狼狈而龌龊的想法。
犹记得。
那两颗被她吃掉的荔枝。
她的身侧,他和他哥。
那日的天气,便如今日。
急雨微凉,却烫的心头宛如油泼。
他与凤仪从她院中狼狈逃离,脚步默契的顿在她院落门外。
仓皇分开后又在冷泉中默契撞见。
冷水裹身,躯干都凉透了,心仍跳的鼓噪。
江献晚不知,好梦酣然,一夜天明。
但。
他现在惦记的不只这件事儿。
江献晚:“……”
咬着他唇边一点荔枝肉,想到自己曾说过的豪言壮语。
怒而抬眼。
“你现在不是已经……”
她指尖又是猛地一颤,揪起一朵比她抖的还要风骚的黑色花萼,别开面颊,云为泽却突然不依不饶。
他低哑的声线裹着滚烫的呼吸,丝丝缕缕,缠绕上她的耳廓。
忽然朝花美人淡淡道:“哥,来。”
这事儿得分出个胜负。
他不能再等了。
江献晚:“……!”脸都绿了。
却听。
花美人眼尾微挑,似笑非笑,“如你所愿。”
江献晚:“……!”
“晚晚……”
“到底谁更……”
“嗯?”
江献晚:“……”
自然是……
【全文完】
上章标题,把狐狸给忘了(暴躁狐狸补药炸毛啊~),补在这章标题。
最后。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宝宝能陪我走到这里。
行至文末,心有千言;搁笔掩卷,意有未尽。
我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