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川几乎是秒回,简单的两个字:【咋了?】
张花朵的心脏像是被那亮光攥紧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问你一个事情……你那个朱砂珠子,真的是你姥爷李建国当年从车叶县悄悄带出来的?】
【是。】回复依旧快得像条件反射。紧接着,又一条信息追了过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讨好?【怎么了?手串又坏了?要不,我再给你修修?你别生气哈,我带你去修修。】他似乎认定了她是为手串的事不高兴。
看着这句透着笨拙关心的话,张花朵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混乱。她用力闭了闭眼,仿佛要把脑中嗡嗡作响的杂音和那些沉重的画面——爷爷张文强在绝望中跃下悬崖的身影、王明忠描述的混杂朝代的器物、党叔口中关于“爆炸物”的恐怖推测——统统压下去。【不用了,回头再说吧。】她匆匆回复,只想结束这场让她更加心乱如麻的对话。她需要静一静,理清这团乱麻,特别是……关于爷爷那决绝又充满谜团的自杀。
金一川却似乎没察觉到她言语里的回避,信息再次跳出:【周一围读会,你在吧?】话题转得飞快,带着他特有的、不容拒绝的“顶流式”安排,【奢牌的那些礼物我给你带过来?堆我那都落灰了。】
【别别别!千万别带到工作室!】张花朵吓得手指一抖,手机差点滑落。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在此时此刻,在她刚刚接触到大墓文物的冰冷真相后,显得如此刺眼和不真实。她几乎是本能地回复:【回头我去你那里挑就好了。】
信息发出去,她才猛地愣住。像被自己的话烫了一下。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认定金一川接近她是为了利用她拿到角色吗?不是刚在车叶县被历史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吗?为什么在这个孤立无援、心乱如麻的深夜,她下意识想到的求助,或者说分享?分担?对象,竟然是他?!
屏幕那端,金一川似乎心情极好,立刻发来一个大大的、咧嘴大笑的表情包:【那真是太好了!】字里行间都透着雀跃,【十大箱子东西!保管你挑花眼!随便挑,随便拿!要是都喜欢,都搬走也行!我都堆在苗苗那间空屋子里了,快塞不下了!到时候咱俩一起拆箱子!女生不是最喜欢拆盲盒拆快递了么?快乐呀!】他甚至脑补了“快乐拆箱”的场景,语气轻快得近乎啰嗦。
看着这一连串充满生活气息、甚至带着点孩子气兴奋的文字,张花朵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了松,忍不住对着屏幕扁了扁嘴,心里那根因为朱砂珠和家族秘密而绷紧的弦,似乎被这不合时宜的“烟火气”轻轻拨动了一下,暂时驱散了笼罩心头的紧张阴霾。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将近五十个小时的连轴转、长途奔波、精神冲击……她的身体和意志,早已被榨干到了极限。
【明天再说哈……】她手指沉重地打字,【我要躺一会儿了……】
【现在?中午吧?】金一川发来一个困惑的问号表情。
【我刚跟着张大导演从车叶县回来……累瘫了……先睡……】她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力解释完,手机便从无力滑落的手中掉在枕边。她甚至顾不上脱掉沾满尘土的外套和鞋子,更别提洗漱,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直挺挺地倒进柔软的被褥里,只想立刻沉入无梦的黑暗。
然而,大脑却不肯轻易放过她。身体陷入沉睡的泥沼,意识却在混沌的边界浮沉。那些沉睡在小说里、如今却仿佛有了真实血肉的人物,挣脱了文字的束缚,一个接一个地在她紧闭的眼睑后鲜活地晃动起来。
是车叶县那片黄沙漫卷的荒坡。
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穿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热情和探险的兴奋。他们大声说笑着,互相拍打着肩膀,声音在空旷的黄土坡上回荡。
“绳子系紧点!你可给我拽住了!”一个声音洪亮地喊道。
“放心吧队长!你小心点!下面黑!”另一个年轻人回应着,用力将一根粗粝的麻绳在自己腰上缠了几圈,另一端紧紧攥在同伴手中。
被称作队长的年轻身影,腰缠绳索,毫不犹豫地走向那个刚刚被清理出来的、深不见底的黝黑坑洞边缘。他回头,朝同伴们露出一个爽朗又无畏的笑容,然后,在同伴们关切又紧张的目光注视下,抓着绳索,身影一点点沉入那吞噬光线的黑暗之中……
场景切换。
幽深、压抑的墓道深处。空气浑浊,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陈年腐朽的气息。几盏老式的煤油灯和晃动的火把,是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将几个年轻人专注而紧张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在墓壁上投下巨大摇曳的鬼影。
“快来看这个!”一个蹲在角落的年轻人压低声音,带着发现宝藏的激动,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从浮土中扒出的、毫不起眼的黑色小陶罐。他拂去表面的尘土,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罐盖。
旁边戴着厚厚眼镜的人立刻凑了过来,镜片后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专注的光芒:“这么多朱砂珠子?品相……太好了!简直像新的一样!”
“是啊,”捧罐子的年轻人语气带着困惑,“古书上说,朱砂做成珠子主要是为了便于运输储存……大量出现在墓里,盛放在陶罐里……这不合常理啊!按规制,这种大墓应该用更昂贵的水银才对……”
“会不会……”另一个举着火把身形健硕的年轻人沉吟片刻道,“是碾碎了做颜料?用来描绘墓室壁画的?”
三人不由自主地靠得更近,三颗脑袋几乎抵在一起,三双眼睛死死盯着罐中那红得刺目、在火光下仿佛有生命般流动的朱砂珠子,试图从这诡异的陪葬品中解读出被时光掩埋的秘密。火光在他们专注的脸上跳跃,也映照着陶罐幽深的内部……
突然!
不知是谁的手肘无意间撞到了什么,又或是紧绷的神经导致了一丝疏忽——
“哐当!”
那支被健硕年轻人举在手中的火把,竟毫无预兆地脱手滑落!燃烧的火焰如同一条扭动的毒蛇,猛地砸在干燥的、铺满千年浮尘和朽木碎片的地面上!
“呼——!”
火焰瞬间爆燃!干燥的有机物和弥漫在空气中的可燃尘埃,如同最完美的助燃剂!火舌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贪婪地舔舐着墓室中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木质的棺椁残骸、腐朽的织物碎片……顷刻间被点燃!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窄的墓道!
“小心!快退!”惊呼声被爆燃的噼啪声和浓烟呛得变了调!
三个年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惊呆了!火光映照着他们瞬间变得惊恐万状的脸庞!他们本能地想后退,想逃离这片瞬间化作炼狱的空间!
而此刻,站在“旁观者”位置的张花朵,灵魂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她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切!看到了火把的坠落,看到了火焰的爆燃,看到了那三个年轻生命脸上瞬间被恐惧吞噬的绝望!
“跑啊!快跑!离开那里!”她在心底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可是,她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的身体如同被浇筑在冰冷的大墓中,沉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她只能眼睁睁地、无比清晰地“看”着!看着那跳跃的、越来越猛烈的火焰,像来自地狱的恶鬼,狞笑着扑向那三个鲜活的身影,将他们逐渐吞噬在翻滚的浓烟与灼热的火海之中……
“呃——!”一声压抑的、充满痛苦和绝望的呜咽,终于冲破梦魇的封锁,从张花朵紧咬的牙关中逸出。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真实的逃亡。
窗外,燕北的夜色深沉,而梦中的火光与浓烟,仿佛还在视网膜上灼烧、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