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回响
引擎的轰鸣在碎星带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像是某种濒死生物的喘息。燃紧握着操纵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战机的外壳不断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啸——那是被高速飞行的空间碎片撞击的声音。碎星带的每一寸空间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亿万年前星球爆炸后残留的残骸在引力的拉扯下漫无目的地游荡,它们是宇宙的墓碑,沉默地标记着某个文明的终结。
燃的额头上渗着冷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窒息的熟悉感。十年前,故乡的警报声、能量核心过载的嗡鸣、长老们“自然淘汰”的叹息,这些记忆像附骨之疽,在他接近碎星带的每一秒都在神经末梢灼烧。探测器屏幕上跳动的虚空波动数据与故乡消失前的最后记录完美重合,那些曾经被归结为“宇宙规律”的异常,此刻正尖叫着指向一个更残酷的可能。
“坐标锁定,前方出现大型结构体。”战机的AI用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播报,打破了驾驶舱内的死寂。
燃猛地抬头,透过布满划痕的舷窗望去。在交错纵横的 asteroid(小行星)与金属碎片之间,一片巨大的阴影正缓缓旋转。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天体,而是一颗星球的残骸——准确地说,是一颗被剥离了外壳、只剩下核心结构的星球骨架。它的直径足有数千公里,表面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能量纹路,在幽暗的宇宙背景中泛着微弱的磷光。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那些纹路,他太熟悉了。
平衡之环的能量脉络,星轨网络的核心算法,甚至他随身携带的能量核心上的基础刻痕,都能在这颗残骸上找到源头。它们像是同一种语言的不同写法,只是眼前的版本更原始、更粗糙,带着一种未加修饰的野蛮感。
但真正让燃瞳孔收缩的,是纹路中流淌的东西。
不是平衡之环里温暖明亮的金色螺旋能量,而是一种粘稠的黑色物质。它们像凝固的血液,在沟壑般的纹路里缓慢蠕动,偶尔有断裂的地方,会渗出丝丝缕缕的灰雾,触碰到周围的空间碎片时,那些碎片会瞬间失去光泽,化作齑粉。
“这是……平衡之环的原型?”他下意识地低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没有证据,没有逻辑支撑,但直觉像电流一样击中了他。这颗死去的星球,就是一切的起点。议会用华丽的辞藻包装的“宇宙平衡”,学者们奉为圭臬的“能量循环系统”,其根基竟然是这样一颗布满伤痕、流淌着黑暗的残骸。
战机穿过一层稀薄的尘埃带,终于能清晰地看到残骸表面的细节。有巨大的凹陷,像是被某种能量武器正面击中;有撕裂的裂缝,深处隐约可见扭曲的金属结构;还有一些规则的圆形孔洞,边缘残留着灼烧的痕迹,像是被强行剥离了什么重要的部件。
“扫描显示,残骸内部存在稳定的能量源,强度约为平衡之环主核心的30%。”AI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能量性质未知,带有强烈的腐蚀性波动。”
“降落。”燃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是在下达一个无关紧要的指令。
“警告:残骸表面重力不稳定,存在未知能量干扰,强行降落可能导致战机……”
“降落!”他加重了语气,指尖已经按在了手动操控按钮上。
战机的反推引擎喷出蓝色火焰,在剧烈的震动中缓缓贴近残骸表面。起落架接触地面的瞬间,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仿佛踩在了生锈的铁皮上。燃关闭引擎,驾驶舱内瞬间陷入死寂,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他穿上外殖装甲,检查了能量护盾的强度,然后打开了舱门。
一股混合着金属锈蚀与某种焦糊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脚下的地面是冷却的岩浆岩与金属的混合体,坚硬而冰冷,每走一步都能听到细微的碎裂声。抬头望去,残骸的“天空”是扭曲的,远处的星光照过来时,会被某种无形的力场折射成怪异的形状。
沿着一条相对完整的能量纹路往前走,黑色粘稠物就在他脚边几厘米的地方流动。燃蹲下身,伸出戴着装甲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纹路的边缘。
冰冷,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吸附感。
装甲的传感器立刻传来警报:“检测到未知生物活性物质,含有高浓度负能量粒子,建议立即远离。”
他收回手,看着手套上沾染的一点黑色痕迹正在缓慢腐蚀装甲表面的涂层。这东西,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能量残留。它像是……被污染的螺旋能量。就像晶体生物说的,议会注入了“成瘾性能量”,那么这些黑色物质,会不会是被抛弃的、“不合格”的能量废料?
正思索着,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堆废墟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燃走过去,用能量匕首拨开几块扭曲的金属板。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碎片,主体是银白色的金属,表面刻着与残骸上相同的原始纹路。而在碎片的中央,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晶体。
暗红色的晶体。
它不像他见过的任何能量晶体,没有光泽,没有能量波动,像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燃屏住呼吸,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将碎片从废墟中完整地取了出来。
金属碎片入手冰凉,而那块晶体却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像是某种生命的余温。
他犹豫了片刻,摘掉了右手的装甲手套。裸露的手掌接触到金属碎片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血管蔓延,但当指尖触碰到暗红色晶体时,那寒意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灼热的连接感。
就像两个同源的能量核心相互感应,他掌中的能量核心——那是故乡最后留下的技术结晶——突然开始发烫,表面的纹路与碎片上的刻痕产生了共振,发出细微的嗡鸣。
“嗡——”
暗红色的晶体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不是温和的光芒,而是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带着灼人的热量与强烈的精神冲击。燃的大脑像是被塞进了一颗正在爆炸的恒星,无数破碎的画面、混乱的声音、痛苦的情绪瞬间涌入,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
他看到了……
不是他的记忆。
是无数艘银白色的飞船,像迁徙的候鸟一样,从碎星带的各个角落汇聚而来。它们的外形古朴而庞大,船身上刻着与这颗残骸相同的纹路,船舱里满载着闪烁着光芒的能量核心——那是文明的火种,是智慧的结晶,是无数生命的希望。
他看到了这些飞船降落在这颗星球上。不是攻击,不是掠夺,而是一种……献祭。穿着简陋外殖装甲的生物们,将那些能量核心小心翼翼地嵌入星球表面的纹路中,他们的动作虔诚而悲伤,像是在进行一场明知结局的仪式。
他听到了他们的语言,一种从未在星轨网络中记录过的古老方言。断断续续,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决绝:“……风暴要来了……只有这样……才能挡住……”“……孩子们会记得……我们不是消失……是变成了星星……”“……告诉未来的人……平衡不是永恒……是需要代价的……”
然后,是爆炸。
不是外部的攻击,而是内部的引爆。
那些嵌入星球的能量核心同时超载,释放出足以撕裂星辰的能量。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形成一道巨大的能量屏障,将整个碎星带笼罩其中。而这颗星球,在能量的反噬下开始崩塌、爆炸,核心结构被强行剥离,化作了现在这颗残骸。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推动着能量流,在宇宙中编织出最初的网络。那些飞船的残骸,那些未被引爆的能量火种,那些幸存者的哭喊声,都被这股能量流裹挟着,最终凝聚成了最初的星轨网络——一个用牺牲铸就的壁垒,一个以生命为燃料的火种。
画面突然切换,变得更加黑暗,更加冰冷。
他看到了穿着议会长袍的身影,站在星轨网络的控制中心,冷漠地注视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碎星带的坐标被标记为“已清理区域”,那些自愿献祭的文明被记录为“低等能量源”,而这颗残骸,则被命名为“初始熔炉”。
“……能量纯度不够,需要进一步提炼。”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注入抑制因子,让剩余的能量保持稳定。”
“那些幸存者怎么办?”另一个声音问。
“‘遗忘’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苍老的声音回答,“平衡不需要同情,只需要效率。”
画面开始扭曲、破碎,最后定格在一片星空——那是他故乡的星空。熟悉的恒星,熟悉的轨道,还有年轻的自己,正站在能量塔上,听长老们讲解“宇宙能量的自然循环”。而在画面的角落,一艘议会的暗舰正悄无声息地掠过,舰身上的编号,与引爆碎星带星球的飞船型号,一模一样。
“啊——!”
燃猛地嘶吼出声,像是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耗尽。他一把将手中的碎片扔了出去,踉跄着后退几步,双手捂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
不是幻觉。
那些记忆真实得可怕,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话,都像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
碎星带的文明不是被虚空波动吞噬的,他们是自愿牺牲的,用自己的星球和能量,挡住了那场足以毁灭更多文明的宇宙风暴。他们不是“残骸”,不是“低等能量源”,而是守护者,是先驱者。
而议会,那些口口声声说着“维护平衡”的掌权者,他们知道真相。他们窃取了这场牺牲的成果,篡改了历史,将一个伟大的救赎计划,扭曲成了控制宇宙能量的工具。他们用“抑制因子”污染了纯净的能量,让所有文明依赖平衡之环,却又在暗中将那些“不听话”或“能量过剩”的文明——比如他的故乡——当作“废料”清理掉。
虚空波动不是敌人,不是议会所说的“回收装置的副产品”,它是被污染的能量在反抗,是那些被囚禁的文明火种在呐喊,是宇宙在试图修复被扭曲的平衡。
十年前的“自然淘汰”,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咳……咳咳……”燃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能量核心因为刚才的共振而变得极不稳定,表面的纹路忽明忽暗,像是在为故乡的遭遇悲鸣。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被扔在地上的那块碎片。暗红色的晶体已经恢复了黯淡,但嵌着它的金属碎片上,那些原始纹路却在微微发光,像是在回应他的情绪。
走过去,再次捡起碎片。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精神冲击,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真相。
他想起晶体生物的话:“你们的平衡之环,其实是用我们的文明残骸筑成的壁垒。”
不,不是残骸。
是墓碑。
是刻满了被遗忘名字的墓碑。
燃握紧了手中的碎片,暗红色的晶体硌在掌心,带来一种坚定的痛感。他的目光扫过这颗巨大的星球残骸,扫过那些流淌着黑色粘稠物的能量纹路,扫过远处漂浮的飞船碎片,心中的愤怒与悲伤渐渐沉淀,化作一种冰冷的决心。
他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要让那些被囚禁的能量重获自由。
他要让议会为他们的谎言付出代价。
更重要的是,他要让这些牺牲的文明,被记得。
不再是“低等能量源”,不再是“已清理区域”,而是英雄,是值得被永远铭记的名字。
“嗡——”
手中的碎片突然再次亮起红光,这一次,光芒柔和而温暖。同时,他胸前的能量核心也发出了金色的光芒,两种光芒交织在一起,顺着地面的纹路蔓延开去。所过之处,那些黑色的粘稠物像是遇到了克星,开始滋滋作响地消退,露出下面原本的、纯净的能量纹路。
远处,虚空波动的涟漪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朝着这颗残骸的方向缓缓流动。它们不再是吞噬一切的黑暗,而是带着一种回归的温柔,轻轻触碰着星球的表面。
燃站在这片苏醒的废墟中,抬头望向深邃的宇宙。晓和流应该已经发现了议会的秘密,蓝星的孩子或许正在用他纯粹的意识连接着被封印的能量,而那些倒戈的星轨卫,正在为真相而战。
他不是一个人。
“等着我。”他低声说,既是对远方的同伴,也是对这颗星球残骸中沉睡的灵魂,“我会带你们回家。”
说完,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战机。引擎重新启动,发出坚定的轰鸣,在碎星带的黑暗中,划出一道冲向真相的光轨。废墟之上,那些被点亮的能量纹路如同苏醒的脉络,开始与远处的虚空波动产生共鸣,一首被遗忘了千年的歌谣,正在宇宙的深处,缓缓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