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月!抓住我——!”陆昭雪的嘶喊声在震耳欲聋的崩塌轰鸣中显得微弱又破碎。她半边身子探出摇摇欲坠的冰蓝光罩,左手死死扣住云织月冰凉的手腕,右手冰魄剑深深插进龟裂的地面,纤细的剑身嗡鸣不止,蛛网般的裂痕从剑尖疯狂蔓延。狂暴的气浪裹挟着滚烫的碎石和浓得化不开的焦糊血腥味,劈头盖脸砸来,每一次冲击都让她喉头腥甜上涌,护体灵力明灭闪烁,金丹深处那道冰莲纹路传来针扎似的锐痛。
云织月却像一尊失了魂的石像。她软软地伏在灼热的地面上,脸颊紧贴着滚烫的岩石,沾满血污与尘土的双手向前死死抠抓着,指尖早已血肉模糊,留下十道刺目的、蜿蜒向那巨石深坑的血痕。失焦的瞳孔空洞地“望”着那片翻腾的、吞噬了谢青符最后一丝气息的尘埃,嘴唇无声地开合,一遍遍重复着那个凝固的微笑口型——\"值…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哽咽,瘦削的肩膀在陆昭雪的拉扯下剧烈地颤抖,却倔强得如同生了根,纹丝不动。那颗疯狂示警的玄奥卦盘跌落在她手边,盘面上星辰轨迹乱如麻线,死寂的灰败雾气正从边缘急速向内侵蚀。
“该死的!蚁群又围上来了!还有那鬼东西...它还没死透!”夜无痕的怒吼从侧后方传来,带着金属刮擦般的粗粝喘息。他背靠着半截熔断的石柱,无光匕首舞成一片幽暗的光幕,“叮叮当当”格挡开暴雨般袭来的碎石和零星岩浆火球,但更多的噬灵蚁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从崩塌岩缝的黑影里、从尚未凝固的岩浆边缘,汇成一股股粘稠的黑色浊流,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沙沙”声,无视伤亡地汹涌扑来!几只拳头大小的兵蚁突破刀网,锋利的口器狠狠撕开他腰腹的皮肉,暗绿的蚁酸瞬间腐蚀出滋滋作响的黑斑,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脚步踉跄!
遗迹深处,那个被焚天符阵硬生生烧穿的巨大焦黑空洞里,残余的暗金火焰不甘地“噼啪”跳跃着,试图驱散黑暗。然而,一股更加阴冷、粘稠的气息正从空洞边缘弥漫开来。那是幽冥鬼火被强行湮灭后残留的、充满无尽怨毒的幽冥死气!丝丝缕缕的灰黑气流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从熔岩边缘、从焦土裂缝里重新渗出,缓慢却坚定地重新汇聚、扭曲,发出无声却直刺灵魂的尖啸!空洞中央,一点针尖大小的、比最深的夜还要纯粹的幽芒,若隐若现!虽然微弱,但那股冻结血液、寂灭万物的寒意,却如同跗骨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心神!
“喀啦!”陆昭雪撑起的冰蓝光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一道深刻的裂痕骤然炸开!狂暴的死气与能量乱流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裂缝钻入!首当其冲的巫铃发出一声痛楚的短呼,怀中昏迷的铁十七身体猛地一颤,灰败的脸上泛起一层不祥的死灰!她尖叫道:“十七的脉象…在消散!这鬼气在吞噬生机!”她颤抖着撕下衣襟,拼命想堵住铁十七口鼻中渗出的、带着灰黑气息的微弱血沫,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冲刷出绝望的沟壑。
更大的碎裂声从头顶传来!穹顶又一块巨大的、流淌着暗红岩浆的岩块,在无数道目光的惊骇注视下,彻底断裂,带着死亡的阴影,朝着光罩正上方呼啸砸落!时间仿佛被拉长,碎石的轨迹清晰可见,毁灭的阴影一寸寸覆盖下来。
绝望,冰冷粘稠的绝望,如同最深的海底淤泥,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窒息感。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亡刹那!
伏在地上的云织月,身体猛地剧烈一震!仿佛被无形的电流狠狠贯穿!她死死抠抓着岩石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瘆人脆响。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极致悲伤、无边愤怒和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洪流,在她空洞的眼底疯狂积聚、翻腾!
她的头,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颊转向陆昭雪的方向,失焦的瞳孔没有眼泪,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比焚天之火更加纯粹、更加炽烈的光芒。
“陆…昭雪…”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锈,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微弱,却像惊雷般炸响在陆昭雪耳边,“拉住我…别松手…”
陆昭雪一愣,手上的力道下意识地加重了些:“织月?你怎么…”
“看…好…”云织月打断她,沾满血污的右手,以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摸索着,抓住了跌落在身侧那枚玄奥卦盘的边缘!指尖触碰到卦盘冰冷金属的刹那,那盘面上原本死寂混乱的星辰轨迹,猛地跳动了一下!
“看好…他燃尽生命换来的…这片天…”云织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尖利,“这双眼睛…既然留不住想看的…那就拿去!”
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无法想象的、纯粹到极致的灵魂之力,如同沉寂万古的火山在她识海深处轰然爆发!她的左手,那只沾满谢青符和自己鲜血的左手,带着一种超越肉体极限的迅疾和决绝,猛地抬起!五指如钩,指尖燃烧起刺目的、银白色的灵魂光焰!毫不犹豫地,狠狠插向自己的双眼!
太快了!快得连陆昭雪的惊呼都凝固在喉咙里!
“噗嗤!”
两声令人魂飞魄散的、湿濡而沉闷的穿透声,几乎同时响起!
“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云织月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不是单纯的肉体疼痛,而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搅碎的极致酷刑!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弓起,像一只濒死的虾米!鲜血,滚烫的、带着奇异银色光点的鲜血,如同两道小小的喷泉,从她变成了两个恐怖血窟窿的眼眶中狂飙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脸颊,染红了散乱的白发,染红了身下焦黑的岩石!那血液淌过的地方,岩石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丝丝缕缕带着星辉的白烟!
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每一寸神经!她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尖叫、抽搐!左手死死抠进地面的岩石,指甲瞬间翻卷崩裂!右手却如同焊在了那枚卦盘之上,纹丝不动!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源和灵魂深处的磅礴之力,混合着滚烫的、蕴含着奇异银色星辉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星河洪流,疯狂地涌入那冰冷的卦盘!
“嗡——!”
卦盘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穿耳膜的尖锐嗡鸣!盘面上那些混乱的星辰轨迹,如同被无形巨手瞬间抹平、重绘!无数道璀璨夺目的银色星光,从盘面冲天而起!光芒之盛,瞬间盖过了遗迹深处残余的地火暗红,盖过了穹顶砸落的毁灭阴影,甚至盖过了那正在重新凝聚的幽冥死气!整个崩塌的遗迹空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纯粹而浩瀚的星光照耀得纤毫毕现!碎裂的岩石棱角反射着冰冷银芒,翻滚的尘埃如同镀上了星屑,连汹涌而来的噬灵蚁群都在这浩瀚星光下微微停滞了一瞬!
“周天星斗…听吾号令!”云织月的声音已经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却又蕴含着一种撼动寰宇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的身体在剧痛中剧烈颤抖,生命的气息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疯狂流逝,额角、鬓边的乌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枯槁灰白!但她的右手,稳稳地托着那光芒万丈的卦盘,猛地向上一举!
“启——阵——!”
轰隆隆!!!
九天之上,仿佛传来了远古星辰的低语!那冲天而起的璀璨星光,在遗迹穹顶之下,猛然扩散、凝聚!一幅庞大无边、繁复玄奥到令人灵魂颤栗的巨大星图,煌煌浮现!三百六十颗主星光芒万丈,亿万辅星流转不息!古老的星辰轨迹交织成网,磅礴浩瀚的星辉如同实质的银色天河奔涌而下!整个遗迹的空间法则,在这星图展开的瞬间,仿佛都被强行扭转、镇压!急速砸落的巨大岩块,在距离众人头顶不到三尺之处,如同撞上了无形的亿万钧壁垒,猛地一滞!那些汹涌扑来的噬灵蚁群,被实质般的星辉扫过,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气化,连渣滓都不曾留下!遗迹深处那正在汇聚的幽冥死气和针尖幽芒,如同遇到了克星的天敌,发出惊恐欲绝的无声尖啸,被浩瀚星力强行压制、消融!
星光照耀下,云织月的身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她浑身浴血,两个空洞的眼窝还在汩汩涌出银红的血,脸颊迅速失去所有血色,变得如同白纸般惨白透明,枯槁的灰白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身体因为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灵魂撕裂和灵力反噬,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摆,每一次摇晃都带出更多的鲜血。然而,她的脊梁,却挺得笔直!仿佛一柄刺破苍穹的、染血的利剑!
就在这周天星斗阵图煌煌运转、镇压八荒的璀璨光辉达到顶点的瞬间!
云织月手中那光芒万丈的卦盘核心,一片更加刺目、更加纯粹的银光猛地爆发出来!那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在卦盘上方寸许之地,交织、凝聚!
光芒中,一幅清晰无比的画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不再是遗迹的崩塌与毁灭!
画面里,是一片宁静的、缀满流萤的夏夜庭院。青石小径旁,一株古老的海棠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飘落。树下,一位身着朴素青衣、面容依稀可辨慈祥的老者,正半蹲着身子。正是陆昭雪的爷爷!他脸上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法掩饰的忧虑,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
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枚巴掌大小、形状古朴、通体漆黑却流转着深邃幽光的令牌——正是众人熟悉的九幽令阳令!——郑重地放在一个小小的、约莫五六岁的女童摊开的、肉乎乎的掌心里!那女童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穿着月白色的襦裙,小脸粉雕玉琢,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清澈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旋转流淌!正是幼年的云织月!
爷爷粗糙的大手轻轻包裹住小织月握着令牌的小手,嘴唇开合,无声地说着什么。他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托付、信任,还有一丝…深埋的悲怆与决然!画面中,爷爷的身影似乎变得有些虚幻,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
“爷爷!”陆昭雪失声尖叫,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她清晰地“看”到,爷爷在画面中交代的最后一个口型,分明是两个字:“昭...雪...”
也就在这画面浮现、陆昭雪心神剧震的同一刹那!
嗡!!!
卦盘猛地一震!汇聚了云织月献祭双目、燃烧灵魂才引动的浩瀚星辉之力,被那画面中的九幽令虚影骤然吸引!一道凝聚了所有星辰精华与云织月心头精血的、筷子粗细却璀璨到无法逼视的赤金色血线,如同有生命的光蛇,从卦盘核心猛地射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带着一股苍茫、古老、不容抗拒的契约气息,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狠狠贯向陆昭雪!
陆昭雪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那道赤金血线,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刺入她丹田气海深处!
“呃啊——!”陆昭雪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内到外彻底撕裂、熔炼的恐怖力量在她丹田轰然炸开!
她的金丹,那枚悬浮在气海中央、布满冰莲纹路、此刻正因灵力枯竭而显得暗淡的金丹,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熔炉!赤金血线缠绕其上,无数古老、玄奥、带着星辉与幽冥交织气息的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疯狂地烙印、刻印进金丹的本源!冰莲纹路在符文的冲击下剧烈闪烁、扭曲!金丹表面,那原本细密的裂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瞬间蔓延开来!咔嚓!咔嚓!刺耳的碎裂声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陆昭雪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撕扯、翻搅,眼前阵阵发黑,无数破碎的光影在识海翻腾——爷爷陨落时最后的微笑,谢青符焚天而逝的决绝,云织月空洞流血的双眼…杂糅着星斗运转、幽冥嘶吼的宏大景象!
痛!超越肉体极限的灵魂剧痛!
但这剧痛之中,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温暖坚韧的意志洪流,如同穿破冰封寒冬的第一缕春风,艰难地、顽强地渗透进来!那是云织月献祭一切、燃烧魂魄传递过来的最后意志!是一股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托付与信任!是支撑着她发动这绝命一击的唯一信念——守护!
“守住…他换来的…守住大家的…生路…”云织月微弱到几不可闻的、濒死般的意念碎片,直接烙印在陆昭雪的意识里!
这意志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陆昭雪即将崩溃的意识!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九转金丹诀》心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体内疯狂运转!
“九转涤魂…固守本源…给我…融——!”
丹田气海中,那枚布满裂痕、仿佛随时会彻底炸开的金丹,在赤金血契符文狂暴的冲击和云织月意志的引导下,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蓝色神光!冰莲纹路如同活了过来,层层舒展,疯狂地吸纳、融合着那烙印而来的血契符文!碎裂的纹路并未弥合,反而在符文融入后,变得如同碎裂后又强行粘合的古老瓷器,裂纹处闪烁着赤金与冰蓝交织的奇异光芒!一股更加精纯、更加凝练、带着星辉寒意与古老契约气息的磅礴力量,在金莲纹路深处孕育、涌动!
血契,已成!以云织月双目为祭,以灵魂为桥,以周天星斗为引,彻底融入了陆昭雪的金丹本源!陆昭雪的气息,在金丹完成融合的刹那,陡然拔升!一股冰寒刺骨却又带着星辉浩瀚的威压,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弥漫开来!脚下的地面瞬间凝结出厚厚的、闪烁着点点星芒的奇异冰霜!
“吼——!”
然而,异变陡生!周天星斗阵图那浩瀚的星辉,在完成了血契融合的使命后,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对遗迹深处幽冥死气的压制力骤然减弱!那原本被镇压得几乎消散的针尖幽芒,如同挣脱了锁链的恶鬼,发出一声无声却撕裂神魂的愤怒咆哮!猛地膨胀开来!无数道更加粘稠、更加怨毒的灰黑死气,如同地狱伸出的亿万鬼爪,从崩塌的岩壁缝隙、从龟裂的大地深处疯狂涌出,汇聚成一股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灰黑洪流!洪流中央,一点幽芒化作一只巨大的、充满无尽寂灭寒意的幽冥鬼爪,撕裂黯淡的星辉,带着冻结灵魂的死亡寒意,朝着刚刚完成融合、气息尚未稳固的陆昭雪,以及她身后油尽灯枯、双目淌血的云织月,狠狠抓来!所过之处,空间留下道道黑色的冰痕!
星辉摇摇欲坠,幽冥反噬降临!死亡的阴影,比巨石砸落时更加浓郁、更加狰狞!夜空之上,残余的星辰光芒如同绝望的泪滴,无声陨落,沉入无边血海。唯有陆昭雪碎裂金丹深处那道新生的、星辉与血色交织的契印,在死寂的黑暗中,倔强地搏动着微弱的光芒,像一颗沉入深海却不肯熄灭的火种,灼烧着看不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