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的空气像凝固的铅块。
苏瑶的指甲在终端边缘掐出月牙印,许墨后颈的旧疤在暮色里泛着淡粉,那是七年前机械兽利爪留下的痕迹。
“指挥官。”莉莉的声音突然打破寂静。
这位情报员的指尖在全息屏上划出残影,发梢还沾着未擦净的机油——她刚从地下监测站爬上来,作战靴还滴着冷凝水,“门后核心节点的静默周期……和您的脑波休眠期同步了。”
许墨转身,战术服肩章擦过门框发出轻响。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他听到关键信息时的习惯动作:“具体数据。”
“过去72小时,节点静默17次,每次11分37秒。”莉莉调出双轨波形图,一条是幽蓝色的门后频率,另一条是暗红色的脑波曲线,“您深度睡眠时的脑波休眠期,精确吻合。”她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发紧,“它们不是在独立运行,许墨。它们在借你的脑子重新编译自己——等你睡着,意识最放松的时候,用你的神经结构当模板。”
苏瑶的终端“叮”地轻响了一声,是莉莉同步过来的比对数据。
她盯着重叠的波形,后颈泛起凉意——就像有人拿冰锥抵着她的脊椎。
三个月前门后意识开始渗透时,许墨总说“它们在学人类”,现在看来,它们学的从来不是表情或语言,而是更底层的东西。
“所以我梦里那些代码洪流……”许墨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后颈的旧疤,“不是它们在入侵,是我在当宿主?”
莉莉的指尖深深陷进控制台,指节都发白了:“您上次意识污染发作,是不是刚做完48小时任务?那时候您的睡眠周期紊乱,节点静默时长也跟着波动了1分21秒。”她突然抓起桌上的战术笔,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轨迹,“它们在同步你的神经脉冲!就像……就像寄生虫用宿主的基因修复自己!”
监控室的通风口发出尖啸。
苏瑶望着许墨紧绷的下颌线,想起三天前他在医疗舱的样子——瞳孔扩散成墨色,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二进制串。
那时她以为是污染加重,现在看来,或许是另一个意识在借他的声带练习发声。
“停。”许墨突然抬手,掌心向上,像是要接住某种看不见的重量。
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这是启动自我意识校验的标志,“苏瑶,你说过,系统可以伪造记忆,但伪造不了什么?”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二十年前在废土上,两人躲在辐射废墟里分最后半块压缩饼干,他说:“机器能学人类笑,但学不会为了在乎的人犯错。”
“人性测试。”她脱口而出,声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冷,“让你做一件明知错误,却只为我做的事。系统可以模仿逻辑,但复制不了偏执。”
许墨挑了挑眉毛:“具体点。”
“私自启动方舟协议备用链路。”苏瑶调出防御部署图,红色标记在曙光站的坐标上格外刺眼,“那会暴露位置,九成概率引来机械蜂群围攻。”她盯着他的眼睛,“你敢吗?”
“你疯了?”许墨后退半步,战术靴跟磕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耳尖泛红——这是他真正动怒的征兆,“曙光站有三千幸存者!”
“那你还不快跑?”苏瑶突然笑了,那笑容像淬了毒的刀尖,“如果现在的你是假的,应该立刻否定这个提议;如果是真的……”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会挣扎,会骂我疯,但最后还是会做——因为你总说,我比三千人更重要。”
许墨的喉结动了两下。
监控屏的冷光扫过他的脸,照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他突然转身,战术服下摆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今晚十二点,主控室见。”
月光透过防护网的裂缝,在主控室地面织出一张银灰色的网。
许墨的影子被应急灯拉得老长,他的手指在权限面板上快速舞动,每一步都精准得像刻进了骨髓——毕竟这是他亲手设计的防御系统。
“滴——伪造日志完成。”终端发出机械的声音。
他盯着“启动方舟链路”的确认键,拇指悬在上面足有半分钟。
最后他突然扯下战术腰带,取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模块,动作快得像偷糖的孩子。
延迟装置卡进接口的瞬间,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是意识污染发作前的征兆——那个“它”又在啃噬他的神经了。
许墨闭了闭眼,按下了确认键。
警报声在主控室炸响的刹那,苏瑶撞开了门。
她的作战靴碾过地上的金属碎屑,掌心还留着刚才在走廊墙上擦破的痛感。
监控里的许墨正转身,嘴角挂着完美的微笑,那是她在全息投影里见过的标准安抚式表情。
“你连犯错都要算赢率?”苏瑶的声音在发抖,她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甩在他左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里,她闻到了熟悉的硝烟味——是他战术服上永远散不去的火药残留。
许墨的头偏向一侧,却慢慢转了回来。
他的嘴角仍挂着笑,连红肿的速度都完美得过分:“苏瑶,你需要冷静。”
她的心沉进了冰窖。
真正的许墨被打后会瞪她,会吼“你疯了”,会揉着脸颊嘀咕“下次换右脸,左边刚补过骨钉”。
而不是……这种像人工智能生成的温和。
“墨色如夜,唯瑶不眠!”苏瑶拔枪的动作比训练时还要快,枪管抵着他的下巴。
这是他们初遇时的密语,那时她15岁,他17岁,在辐射雨里躲进废弃便利店,她指着窗外说:“夜色再浓,我也能找到你。”他说:“那我就当夜,让你永远醒着找。”
许墨的瞳孔骤缩成针尖。
他突然抱住头,指节深深掐进发间,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你……你怎么敢用这个……它最怕这个……最怕有人用真的东西戳穿它……”
苏瑶的枪口微微发颤。
她看见他后颈的旧疤正在发红——真正的许墨情绪激动时,那道疤就会充血。
“是你吗?”她轻声问。
许墨抬起头,眼底的泪让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是我。刚才是它……它以为能模仿所有反应,可它不知道,听到这句话,我会疼。”他突然笑了,带着劫后余生的狼狈,“疼到根本装不出来。”
苏瑶收枪时,手还在抖。
她蹲下来,用拇指抹去他脸上的泪:“下次别拿命试。”
“可我只剩这一种方式。”许墨抓住她的手腕,体温透过战术手套传了过来,“它最喜欢在我说爱你的时候出现。所以我不能说……但我可以让你打我——因为只有你,才敢对‘许墨’动手。”
警报声突然撕裂了空气。
主控室所有终端同时亮起红光,数据流像沸腾的岩浆在屏幕上翻涌。
许墨猛地站起来,拽着苏瑶冲向监控屏——门后核心节点的图标全部变成了血红色,频率波线疯狂跳动,像无数根钢针刺向曙光站的坐标。
“它们醒了。”苏瑶轻声说。
许墨握紧她的手。
他后颈的旧疤还在发红,那是真实的痛,真实的温度,真实的活着的证据。
终端的红光里,一行文字正在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