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钱聪灵机一动，动的不是西瓜，而是番薯。
西瓜皮尚且可以当成黄瓜料理，可这是西瓜瓤。
放锅里一炸那不就烂了吗？
钱聪还有最后一道主菜。
这道主菜是甜口的。
将地瓜切成条状蒸熟，但不至于软烂。
再放入热油之中炸制，定住形状，做到外脆里软。
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用融化好的白糖，裹上炸好的地瓜。
并从锅中拉出，形成细腻的丝状。
拔丝地瓜。
对刘笔而言，这是一道平日里常见的美食。
在这个甜味不多见的世界里，真可以算是一道甜蜜又精致的热菜了。
钱聪稍微尝了一块西瓜。
很遗憾，好像咬在蘸水的海绵上一样，几乎没有什么甜味。
这就是大棚的瓜，九区能种出来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吃到什么甜味？
正好给灼热的拔丝地瓜做一个辅助。
一方面可以冷却糖丝。
另一方面，在浓郁的甜味散去后，舌头上的酸味弥漫开之前，清凉的西瓜汁水，也能够洗刷口腔。
钱聪将拔丝地瓜环绕成鸟巢状，在中央放入西瓜，在外围摆上冰块，也不失为一种创意。
戴俊威和钱聪的菜品都基本制作完毕。
刘笔也开始调制最后的汤点。
盘菜已经足够复杂，鲜蔬菌菇汤就很能够解腻了。
戴俊威望了钱聪和刘笔一眼。
钱聪似乎在陷在最后一道拔丝地瓜的思考当中。
刘笔虽然不慌不忙，但他由于茶熏肉很显然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戴俊威第一个举起了手。
主持人走向戴俊威，宣布道：
“已经有一位选手制作完毕！准备上菜！”
戴俊威有自己的考虑。
第一个上桌并非不利局面。
恰恰相反，除非后面的美食和自己拉开明显差距，否则第一口饭菜就是更占便宜。
因为人们会由于多次品尝造成的味觉钝化，反而对排在后面的菜品提出更高的要求！
而一边是评委的品尝和点评，另一边是还在制作的厨师。
先声夺人，无疑对后来的厨师会有精神上的压迫。
尤其是这种需要连贯主题的套餐。
因为听到了评委的评论和别人的创意，慌慌张张地在菜品中做出应对，结果只会更糟，很难更好。
“1号选手戴俊威！”
“主食是压缩饼干土豆烩鼠肉猪肉脯咸饭。”
“菜品分别是：咸菜咸豆酿肉、清炖蛋白质块混肉丸、清蒸白水寄生鱼！”
“汤品是，鲜笋菌菇咸肉丁汤！”
咸饭被压制成一个细腻的圆形，油润的光泽完全浸透稻米。
用勺子切开，混入其中的饼干糊和土豆泥像瀑布般从中缓缓流出。
仿佛在告诉食客，吃下这盘烩饭，也能享受到这土豆泥和饼干糊如同绸缎般的口感。
鲜香的鼠肉、风干牛肉，还有切碎的猪肉脯参差其中。
“看上去非常不错。”
王特厨点点头，挖起一勺，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饭粒颗颗分明，但居然能够如此蓬松。吸收了足够的油脂，吃起来很润却不乏味！”
“而且……这土豆泥和饼干糊中，居然能有一些香辣清甜的口感，太开胃了！”
戴俊威小刀：
“是的，是洋葱。我加了辣椒和洋葱。”
吃下几口饭，又喝下鲜笋菌菇肉丁汤。
盐壳笋被处理得很脆，而菌菇——主要是香味舒缓的平菇，则是滑润的口感。
咸香适口，和主食相辅相成的鲜味。
“和刘笔学了不少啊。”孙老师笑道。
黄老则是赞许道：“没想到过了没多久，你的厨艺居然已经大有提升。”
戴俊威点点头：
“主要是思路的问题。”
黄老微笑道：
“看来，你选择了大量的平民食材，是已经想好了要表达的东西了。”
“是的。”戴俊威坚定道。
黄老的目光扫过咸菜咸豆酿肉，扫过清炖肉丸、又扫过清蒸白水寄生鱼，问道：
“那么你说说，你排出的这些菜，要表达的意境是什么？”
话音落下，黄老目光如炬，而钱聪和刘笔，也从灶台后面抬起头来，想听听戴俊威要讲些什么。
戴俊威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这些菜的意境，叫做百折不挠。”
百折不挠？！
观众们全都为之一振。
怎么说呢，真不愧是决赛，这文化程度听上去可不低！
只见戴俊威继续道：
“灭绝日至今，九区已经历几十年风雨，但是九区的人们活了下来。”
“最开始，九区的人们只能蜗居在地下。整个生态系统都被能够快速诱变基因的孢子毁灭了，九区人拼了命地寻找食物，开拓食谱，只为了能够活下来。”
“韭菜、豆芽，这是两样放在罐子里就能培育出来的蔬菜。”
“老鼠、蜘蛛、蟑螂、蠕虫，在地下，人类和它们抢食，最终以它们为食。”
“咸菜、咸肉，昆虫，维生素片，还有味道奇怪含有大量杂质的压缩饼干，是第一批九区居民的共同记忆。”
戴俊威继续说着。
“这些菜，被称作“地下菜”或者“密室菜”。当人类逐渐从地下走出，这些菜品也成为了边缘城区的标配。”
“而边缘城区的人们，在食物短缺的状态下，同样开发出了咸豆、肉干、烤昆虫、煎蛋白质块、饼干糊、鼠肉烩饭等各种食物。”
“它们不是低等人的饮食——它们是九区人百折不挠的证据。”
众评委听到这里，目光也都锁定了那份蛋白质块加昆虫肉和肉沫揉成的肉丸。
肉丸鲜而不腥，底汤清爽恬淡，筷子插入，并不像插入一个坚硬的球体。
反而是像正宗的扬州狮子头那样，肉质松而不散，粉而不粘，一筷子一筷子地，入口即化。
这还是昆虫肉和蛋白质块吗？
再尝一口咸菜咸豆酿肉。
腥臭无比的咸豆，难以下口的咸菜，居然在蒸汽环绕的锅中，和椒香猪肉产生了完美的化学反应。
咸豆发酵分解后产生的谷氨酸钠，为椒香猪肉带来了豆制品的绝美风味。
无需多盐，咸菜自身的盐分就足以渗透整份酿肉。
咸菜里有韭菜、有豆芽、有芥蓝、有复眼浮萍——
这不就是人类一步一步向外的旅程吗？
鼠肉干、猪肉干、牛肉干……
人类在百折不挠的抗争中，也逐渐能够吃到越来越好的食物！
戴俊威继续道：
“时至今日，人类还在坚持向自然界索要自己的生存。椒香猪肉、盐壳笋、寄生鱼——就是这种坚持的成果。”
“所以，我也拿它们作为原料，制作了汤点，以及清蒸鱼和酿肉。”
黄老拿起筷子，插入滑嫩的鱼腹。
眼前的时光却好像急速倒流，回到了那些天天在地下挖洞的日子。
“头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洞挖完啊？”
“我怎么知道？没关系的，我们挖不完，我们的后人挖，我们的后人挖不完，那就后人的后人挖。坚持就是胜利嘛！”
“地上现在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哪天你看到了，就把它记下来呗……哇，小黄啊，你这蜘蛛汤怎么就比别人煮得好喝啊！”
声音仿佛从半个世纪的时光走过，再次进入了黄老的耳膜。
“因为我加了咸菜。”
老人低语着。
他忍住泪意，夹起了一筷子腌菜，放入饭碗中。
“一点味儿没有，怎么可能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