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乃大推开房门,走下狭窄吱呀的木楼梯。阁楼下的喧嚣热浪般扑面而来,比在房间里感受到的更加直接和浓烈。
大厅里光线暧昧,彩绸低垂,空气中混合着劣质香料、酒精、汗水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男男女女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纠缠调笑,放浪形骸。角落里那个灰色的“情茧”似乎比别处的更显饱满,微微脉动着,贪婪地汲取着满室的欲念。
双菱正倚在柜台边,手里捏着一个粗糙的陶土酒杯,眼神放空地看着眼前醉生梦死的景象,脸上没有了平日应付客人的虚假笑容,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直到上官乃大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她才猛地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立刻堆起职业性的笑容,扭着腰肢迎了上来。
“哎哟,我的上官郎君,你怎么下来了?伤还没好利索呢,可别磕着碰着,姐姐我可心疼。”她的话语依旧带着惯有的调笑,但眼神却快速扫过他依旧固定着的左臂和苍白的脸色,带着一丝真实的关切和疑惑。
上官乃大避开一个跌跌撞撞扑过来的醉汉,走到双菱面前。近距离下,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青黑和强打精神下的憔悴。
“双菱姑娘,我需要出去一趟。”他开门见山,声音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双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拉着他走到相对安静的柜台后面,低声道:“出去?你去哪儿?你这模样出去,不是等着被‘鬣狗’盯上,就是被情药堂那些家伙抓去当药渣!”她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反对,“缺什么跟我说,我想办法。”
“我需要去情药堂。”上官乃大平静地重复。
双菱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去情药堂?去干嘛?别说你没情元,就算有,你那点伤,情药堂那些黑心肝的开出的价码能吓死你!”她顿了顿,怀疑地打量他,“还是说…你身上藏着什么好东西?”她的目光变得有些锐利,带着风月场中人的精明和算计。
上官乃大摇摇头:“我身无长物。但我必须去。我的伤,寻常药物无用。”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双菱,“姑娘可有快速获取情元的方法?”
“快速获取情元?”双菱嗤笑一声,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点了点大厅里那些沉溺欲海的男男女女,“喏,像他们一样,放开点,及时行乐,情元自然滚滚来。或者…”她凑近上官乃大,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蛊惑,“看你皮相顶尖,姐姐我帮你牵个线,找个有钱有势的夫人或者小姐,一晚上赚的情元,够你买好几副好药了。怎么样?”
上官乃大身体一僵,眉头紧锁:“别无他法?”
“有啊。”双菱收回身体,抱着手臂,语气带着嘲讽,“去‘痴怨坊’边缘碰碰运气,捡点别人逸散的精纯怨念或痴念,那东西情元含量高,但危险得很,容易被负面情绪侵蚀,变成疯子。或者去‘忆镜楼’门口蹲着,看看有没有刚看完忆镜、情绪激动的主顾,凑近了吸点余波…不过容易被揍。”她说着自己都摇了摇头,“都是些铤而走险的法子。”
上官乃大沉默片刻。这些方法要么违背他的原则,要么风险极大。
就在这时,后门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哒哒”声。只见那头灰驴不知何时挤开了后门,探进脑袋,对着上官乃大方向低低叫了一声,然后甩了甩头,似乎示意他跟上。
双菱也看到了,啐了一口:“这死驴子,又瞎捣乱!”
上官乃大心中一动。这驴屡次示警相助,或许…
他不再犹豫,对双菱道:“我出去试试运气。”
“哎!你!”双菱想拉住他,却抓了个空。上官乃大虽重伤未愈,但底子还在,步伐依旧比她快。
他跟着灰驴出了后门,重新回到那条肮脏的小巷。双菱气得跺了跺脚,看了看喧闹的大厅,一咬牙,也跟了出去。
巷子里,灰驴见上官乃大出来,便转身朝着巷子另一端走去,步伐不紧不慢。
“你到底要去哪儿?”双菱追上来,拉住上官乃大的右臂,语气带着焦急和恼怒,“你别听这畜生的!它有时候是灵性,但也经常犯浑!”
上官乃大看着灰驴坚定的背影,沉声道:“我相信它。”
双菱气得不行:“你相信它?你知道它以前还把喝醉的客人驮到过垃圾堆里吗?你知道它差点把一位贵客的荷包叼去喂狗吗?”
但上官乃大不为所动,跟着灰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错综复杂、污水横流的小巷中穿行。双菱无奈,只得紧跟着他,嘴里不停抱怨着,眼神却警惕地四下扫视,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陀螺城的贫民区比上官乃大想象的更加破败和混乱。低矮歪斜的房屋挤在一起,窗户大多破损或用破布堵着。衣衫褴褛的人们蜷缩在角落,眼神麻木或贪婪。空气中弥漫着比软玉温香阁更劣质、更绝望的欲望气息。许多墙壁上也附着着小型的、更加肮脏的“情茧”,汲取着贫困、痛苦和微弱的欢愉。
灰驴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灵活地避开地上的污秽和障碍物。它七拐八绕,最后在一个死胡同尽头停了下来。胡同尽头是一面布满苔藓和污渍的高墙,墙根下堆满了废弃物,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
灰驴用蹄子刨了刨墙角一堆腐烂的木箱和破布,发出“嗯啊”的叫声。
“看吧!我就说这死驴不靠谱!带我们来这垃圾堆干嘛?”双菱没好气地道。
上官乃大却走上前,忍着恶臭,用右手拨开那些腐烂的杂物。灰驴刨过的地方,露出了一小片看似与周围无异的墙壁。但上官乃大伸手触摸时,却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情元的能量波动——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古老的、几乎消散殆尽的空间残留痕迹,类似于…他们来时那个古传送阵的气息,但更加微弱和怪异。
就在他手指触碰的瞬间,他体内沉寂的地垣尺,竟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虽然微弱,却真实无疑!
上官乃大心中巨震!
这面墙…有古怪!这灰驴…竟然能找到这种地方?
双菱也注意到了上官乃大变化的脸色和那瞬间凝滞的气氛,她收起抱怨,疑惑地凑近:“怎么了?这墙有什么不对?”
上官乃大没有回答,而是仔细感知。那波动太微弱了,而且断断续续,难以捕捉。但他确信,这下面或者这墙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或许是某个更古老时期的遗迹入口?甚至…可能与离开有关?
然而,没等他们进一步探查,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嚣张的脚步声和怪笑声。
“嘿嘿,老大,看我说什么来着?这骚娘们儿果然藏了好货!这小哥儿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抓去情药堂或者醉梦坊,肯定能卖个大价钱!”
几个穿着破烂、面目凶悍、身上散发着恶臭和浓烈贪婪气息的男人堵住了巷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如同盯上猎物的鬣狗。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手里拎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
双菱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下意识地挡在上官乃大身前,厉声道:“刀疤李!你想干什么?这是我的人!”
“你的人?”刀疤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贪婪的目光在双菱丰满的身段和上官乃大身上来回扫视,“双菱老板娘,你这可不厚道啊,藏着这么好的货色不吃独食?识相的,把这小白脸交出来,再陪我们兄弟几个乐呵乐呵,今天就算了。不然…”他掂了掂手里的铁棍,威胁意味十足。
另外几个混混也发出猥琐的笑声,慢慢围拢过来。
上官乃大眼神一冷,将双菱轻轻拉到身后。他虽然重伤,真元枯竭,但武技根基还在,对付几个地痞流氓还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动手必然会牵动伤势。
双菱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低声道:“别冲动!他们人多,而且都是亡命徒!”她上前一步,脸上又挤出那种应付客人的笑容,“刀疤哥,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就是我远房表弟,来投奔我的,身子弱着呢,不值钱。您高抬贵手,改天我请您喝酒?”
“喝酒?”刀疤李呸了一口,“少他妈来这套!老子要情元!要快活!要么给钱,要么给人!”他显然不信,目光更加凶狠。
灰驴不安地踏着蹄子,发出警告的低鸣。
气氛剑拔弩张。
上官乃大深吸一口气,暗中调动那丝微薄的真元,准备拼着伤势加重也要出手。他绝不可能让双菱因他受辱。
就在这时,双菱突然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平静。
“刀疤李,”她的声音不再软糯,而是透着一股寒意,“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带着你的人,滚。”
刀疤李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妈的!给脸不要脸!兄弟们,上!抓住他们!”
几个混混嚎叫着冲了上来!
上官乃大正要动作,却见双菱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是胭脂盒的东西,对着冲来的混混们一按!
噗!
一股浓郁的、带着奇异甜香的粉色烟雾瞬间喷出,笼罩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混混。
那两人猛地一僵,脸上露出极其怪异的表情,像是瞬间陷入了极致的狂喜和幻觉,手舞足蹈,口水直流,完全失去了攻击性,甚至开始互相撕扯衣服。
“妈的!是情药堂的‘极乐散’!这娘们有货!”刀疤李又惊又怒,更加疯狂地扑上来!
双菱一把将那个胭脂盒塞到上官乃大手里,急声道:“对着他们喷!省着点用!很贵的!”同时,她自己也从发髻上拔下一根尖锐的银簪,眼神狠厉地迎向另一个扑来的混混,动作竟然异常敏捷狠辣,一簪子就扎进了对方的大腿!
那混混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上官乃大不再犹豫,对准冲来的刀疤李按动了胭脂盒。
又一股粉色烟雾喷出。刀疤李显然有所防备,猛地屏住呼吸向后躲闪,但依旧吸入了一丝。他的动作瞬间变得迟滞,眼神开始涣散,脸上挣扎着露出痴迷的笑容,攻势大减。
上官乃大趁机上前,忍住左臂剧痛,右腿一记迅猛的侧踢,狠狠踹在刀疤李的胸口!
砰!
刀疤李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软软滑倒在地,陷入幻觉之中。
剩下的两个混混见老大和同伴瞬间被放倒,又看到双菱手持滴血的银簪,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们,顿时吓破了胆,发一声喊,转身就跑,连地上的同伴都顾不上了。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小巷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那几个陷入幻觉的混混发出的痴傻笑声和呻吟声。
双菱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握着银簪的手微微颤抖。她看着地上的混混,眼神复杂,有后怕,有狠厉,也有一丝不忍。她迅速收起银簪,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样子,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便宜这帮杂碎了,浪费老娘的保命家伙。”她啐了一口,弯腰从刀疤李怀里摸出一个小钱袋,掂了掂,撇撇嘴,“穷鬼。”
上官乃大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心中波澜起伏。这个女子,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强悍。那“极乐散”显然是极其厉害的情药,价格必然不菲,是她用来防身的底牌。而她动起手来的狠辣果断,也绝非普通风尘女子能有。
“你…”上官乃大刚想开口。
双菱却打断他,一把拉住他的右臂:“别你了!快走!等药效过了或者巡城的来了就麻烦了!”她看了一眼那面墙,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再多问,拉着上官乃大急匆匆地离开。
灰驴也立刻跟上。
三人一驴快速穿梭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直到远离了那片区域,双菱才放缓脚步,靠在墙上,长长舒了口气,额角全是冷汗。
“妈的,吓死老娘了…”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然后瞪向上官乃大和那头灰驴,“都是你们!非要瞎跑!差点把命都丢了!”
上官乃大沉默了一下,诚心道:“多谢姑娘再次救命之恩。那极乐散…”
“别提了!”双菱一脸肉痛,“那玩意儿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黑市弄来保命的!这下好了,用掉大半!亏大了亏大了!”她捶胸顿足,一副亏血本的模样。
但上官乃大看得出,她更多的是在用这种方式掩饰刚才的惊险和后怕。
“我会赔给你。”上官乃大郑重道。
“赔?拿什么赔?”双菱白了他一眼,但眼神缓和了些,“算了,算我倒霉。谁让我心软,捡了你们这两个麻烦回来。”她摆摆手,显得很烦躁,“赶紧回去!别再给我惹事了!”
回到软玉温香阁后巷,双菱似乎才彻底放松下来。
上官乃大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道:“那面墙…姑娘可知有什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