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骑司的缇骑如同无声的潮水,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分别涌向卢柏与王通的宅邸。
卢府门前,石狮在惨淡的月色下更是显得格外狰狞。
急促的拍门声打破了坊间的寂静。
门房睡眼惺忪地刚拉开一条缝,便被粗暴地推开。
如狼似虎的官兵鱼贯而入。
火把瞬间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卢柏穿着寝衣,被从榻上拖起时,尚存一丝侥幸的他色厉内荏地呵斥道:“放肆!本官朝廷命官,尔等岂敢……”
可话音未落,几页抄录的账册便摔在他面前.....
火光下,那熟悉的银钱数目,地下钱庄的暗记。
尤其是那个要命的“阿史德”名字和“买路·定北城”的标注,就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破了他所有的伪装。
双腿一软,卢博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任由差役将其锁拿。
王通那边更是狼狈。
官兵破门时,他竟试图翻后墙逃跑。
结果却被埋伏的暗哨一把拽下,当长就摔了个狗吃屎。
随后更是直接被拖到前厅,一见那账页,又听得卢柏已然就擒。
王通当场便知大势已去,顿时瘫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那叫一个涕泪横流!
“是郑伦!是郑伦逼我们干的!”
“那……那批混在漕粮里的特殊货物,是他通过我们牵线,找的漕帮的人做的手脚……”
“接头的……接头的就是那个突厥商人阿史德!”
“这期间所有的一切内情我都知道,还请诸位禀明太子殿下。”
“我愿意招认所有的一切,只求.....能见殿下一面!”
这孙子连审都没审,就直接招了,倒是让百司骑省了不少事儿。
东宫丽正殿,烛火通明,映照着李承乾愈发沉毅的面庞。
他听着百骑司都尉的禀报,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眉头微蹙。
“阿史德……”他重复着这个名字,突然有问道:“可知此人现在何处?”
“回殿下,据王通交代,此人是西市颇有名气的皮货商人,常年往来于长安与草原之间。”
“在怀远坊有一处固定的宅院。”
“立刻密捕阿史德!”
“要快,而且一定要抓活口!”
李承乾下令,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坏消息便传了回来。
其实早在王通招供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杀向怀远坊的百骑司精锐,竟扑了个空!
据邻里说,阿史德家大门紧闭已两日。
强行破门而入后,却发现其已暴毙于书房之内!
尸体瘫坐在胡椅上,面色青紫,口鼻处也有少量干涸的黑色血渍。
而桌上还放着半杯未喝完的酒。
经过仵作初步查验,竟像是突发急症而亡。
但死亡时间恰好就在三天前。
就在柳氏开口,百骑司即将动他的关键时刻!
“突发急症?”李承乾冷笑一声,眼中寒光凛冽。
“还真是巧得很!”
“看来被灭口了!”
“这些豪门世家还真是手段利落的很呐!”
愤然之间,太子直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对手的反应速度和对时机的把握,远超他的预料。
更没想到的是,这条原本看似清晰的线索,竟在终点处再次被人硬生生掐断。
“查!给孤彻查阿史德的死因!”
“他近日接触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一样不许漏过!”
“还有,将他宅邸给孤翻个底朝天,看看能否找到其他线索!”
就在太子为阿史德之死震怒的同时,天上人间却是笙歌依旧。
赵牧难得有闲心,坐在二楼视野最好的雅座。
面前摆着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壶温好的梨花春。
台下,那个新来不久的苏姑娘,正怀抱琵琶,轻拨慢捻,弹唱着一首新谱的《边塞吟》。
曲调婉转中带着几分苍凉。
这苏姑娘遂于云袖那清丽的风格略有不同,却唱的也别有一番韵味。
赵牧微闭着眼,手指随着节奏在桌面上轻轻点着。
看似沉浸其中。
忽然,楼下前厅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似乎是有人在争执。
一个带着浓重胡人口音的男子声音激动地嚷嚷着什么。
隐约能听到“东家”,“一定要见”等词。
管事老钱很快便悄步上楼,在赵牧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牧眼皮都没抬,只淡淡说了句:“带他去后院偏房。”
片刻后,赵牧起身,对侍立一旁的阿依娜示意了一下,便悠然下楼。
后院偏房内,灯光昏暗。
一个穿着普通胡商服饰,却难掩焦急之色的男子正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
见赵牧进来,他猛地停下,右手抚胸,行了一个突厥礼节。
压低了声音,用生硬的汉语急切道:“公子就是天上人间背后的东家赵先生?”
赵牧眉头微微一皱,随后便点头道:“没错,是我。”
谁知这人见赵牧承认了,竟开口便语出惊人道:“赵先生,东宫的人是在查阿史德吧?”
赵牧闻言,也是愣了一下。
可那突厥人却继续说道:“但是现在……阿史德死了!”
“而且死得不明不白!”
赵牧反应过来,走到主位坐下,示意他慢慢说。
那胡商喘了口气,继续道:“但我们知道,事情没完!”
“杀他的人肯定还在长安,而且不会放过我们剩下的人!”
“阿史德如果……如果他没出事。”
“是要在三日后的子时,去城东灞桥边的柳树林。”
“去与人接头的……可现在,他死了!”
赵牧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直到对方说完,才缓缓开口问道:“那你为何来找我?”
胡商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和恐惧,随后却又释然道:“阿史德……阿史德之前吩咐过。”
“如果……如果他遭遇不测,而唐人官府追查又紧。”
“可以试着来找天上人间的赵先生……”
“说您……或许能给我们指条活路……”
“他还说.....你应该是东宫的人,所以肯定会对我们的消息感兴趣。”
他的话半真半假,眼神闪烁,显然隐瞒了更多。
赵牧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能看透他内心的惶恐与算计。
良久,他才轻轻颔首道:“消息我收到了。”
“你可以走了,从后门出去就行。”
“我的人会保护你的安全。”
胡商如蒙大赦,又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赵牧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阿依娜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都听到了?”赵牧问。
“嗯。”阿依娜点头。
“派两个机灵腿脚快的生面孔去灞桥柳林,离远些藏着。”
“什么都别做,只看看是什么人去接了头。”
“然后跟紧那个接头的。”赵牧语气平淡得吩咐道,“记住,除非暴露,否则绝不动手。”
“明白。”阿依娜领命,下去安排了。
赵牧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略微褶皱的衣袍,脸上又恢复了那副闲适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踱步回到二楼。
云袖的琵琶曲刚好弹到最后一个音符,余音袅袅。
赵牧端起桌上微凉的酒,一饮而尽。
目光投向窗外繁华似锦,却又暗流汹涌的长安夜景。
“灞桥柳林……”他低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这戏台,倒是越搭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