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原的清晨,薄雾如纱,缭绕在山林亭台之间。
池塘水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凌,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着碎钻般清冷的光泽。
赵牧穿着一身宽松的棉袍,站在廊下,慢悠悠地将一把金黄的小米撒向檐下挤作一团,还在啾啾鸣叫的鸟雀。
他的动作悠闲,眼神清明,全然不似昨夜刚经历过被一位掩藏姓名的朝堂大佬那般意味深长的提醒。
阿依娜如同融入晨雾中的影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低声道:“公子,查清了。”
“源头在柳府清客陈望的弟子身上,通过几个不得志的文人散播,内容与昨夜那位孙老爷所言大致不差,重点是资财来路与技艺源头,影射海外与前朝。”
赵牧“嗯”了一声,将最后几粒小米弹出去,拍了拍手,看着雀鸟争食,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跳梁小丑,也就这点能耐了。”
“柳文渊自己惜身,只敢放些狗腿子出来吠叫。”
他转身走进温暖如春的内室,阿依娜紧随其后。
“宫里……东宫那边,可有反应?”赵牧在铺着软垫的胡床上坐下,端起一杯热气腾腾的羊奶。
“暂无明面动静。百骑司的探子比往日活跃了些,但并未靠近山庄或天上人间。”阿依娜轻声答道,“太子殿下似乎按兵不动。”
赵牧嗤笑一声:“承乾那小子,如今也沉得住气了,倒也是好事。”
“不过眼下这点风浪,还犯不着东宫直接下场对骂,平白失了身份。”
三两口喝完羊奶,赵牧起身道:“备车,去天上人间。”
“不管怎样,咱们的买卖还得照做不是......\"
“这诺达的长安城啊,离了谁太阳都照常升起。”
辰时末,马车停在了天上人间侧门。
与夜晚的喧嚣判若两地,白日的平康坊显得安静许多,只有各家楼馆的仆役在洒扫庭除。
天上人间楼内,淡淡的熏香气息尚未被酒气脂粉掩盖,显得格外清雅。
赵牧径直上了三楼专属于他的雅阁内。
大管事老钱和云袖早已候在那里。
云袖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常服,未施粉黛,正指挥着小丫鬟擦拭一架古琴。
老钱则面带些许忧色,见到赵牧,连忙迎上来。
“东家,您可来了。”
“今日坊间便有些……不太好的风声。”老钱压低声音。
赵牧摆摆手,随意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示意云袖也坐下:“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就算塌了,第一个砸的也是宫里那些高个子,轮不到咱们操心。”
他接过云袖递来的温茶,呷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对老钱说:“不过,人家都把戏台搭到门口了,咱们也不能不唱一出。”
“老钱,你做几件事。”
老钱立刻躬身:“东家您吩咐。”
“这样,你一会儿就跟楼里上下都打个招呼......”赵牧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就说最近都把皮子绷紧点儿,说话做事更要格外仔细些。”
“尤其是对来往的官员和文人,要多听少说。”
“更不许议论朝堂是非。”
“谁要是嘴碎惹了麻烦,自己滚蛋。”
“是,东家。”老钱凛然应下。
“还有云袖丫头.....”赵牧看向云袖,轻声道:“你这些日子,多费点心,带着姑娘们排几套雅致些的曲子舞蹈。”
“什么《幽兰操》,《梅花三弄》之类的,越古雅越好。”
“若是有人问起,就对外说,咱们天上人间眼下也要提升提升品位什么的。”
“毕竟不能总让客人觉得咱们只会热闹的胡旋乐......而不知华夏雅乐。”
云袖聪慧,立刻领会了赵牧这时打算以雅制雅的意图,便俏生生点头道:“先生您放心,我明白,正好前几日得了几卷古谱呢,回头就带着姐妹们演练起来。”
“保证能让咱们楼里的曲风也雅致起来.....”
赵牧满意地点点头,又对老钱说:“做好准备后,便以我的名义,挑几家素来交好,口风也紧的老主顾,比如周老板,吴坊主他们下帖子。”
“就说近日得了些好茶或稀罕果子,请他们来品鉴闲谈,关起门来小聚。”
“记者,场面也要弄的雅致点,焚香插花,怎么高雅怎么来那种。”
老钱一一记下,心中稍安,东家这是要以静制动,稳固基本盘。
“另外,”赵牧仿佛想起什么,补充道,“若有不相熟的人问起,你就透点口风,说我最近被些闲言碎语扰得心烦,那些玻璃器,新瓷什么的,暂时没心思琢磨了,还是老老实实经营好酒楼本业是正经。”
老钱会意,点头道:“明白了,东家。”
吩咐完毕,赵牧便让老钱和云袖各自去忙。
他独自留在阁内,推开窗户,望着楼下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眼神深邃。
柳文渊这一招政治构陷颇为毒辣,若非孙老爷提前透露风声,自己虽不至于被轻易扳倒,但难免惹上一身骚,影响后续计划。
现在嘛,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这个信息差,打他个措手不及?
午后,赵牧正歪在榻上小憩,阿依娜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道:“公子,夜枭刚刚送回来消息。”
“说是柳文渊的姻亲,江南豪商谢沅,有一支满载苏杭绸缎和精瓷的船队,五日后将抵达长安漕运码头。”
“据查,这批货价值巨万,似与柳家近期在京城的一项大额购置有关,或许……与其弥补此次受损的声望有关联。”
赵牧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打蛇打七寸,柳文渊在朝中根基深厚,难以直接撼动,但其经济命脉,却并非无懈可击。
这谢沅,倒是送上门来的一个突破口。
“盯紧这支船队,”赵牧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特别是漕运码头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照。”
“记住,我们只看,不动。”
“是。”阿依娜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阴影之中。
赵牧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楼下的街市传来隐隐的喧闹声。
而在这繁华之下,一场不见硝烟的暗战,已然悄然布局。
他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唔,晚上让厨房做个蟹粉狮子头……看看着新菜研究的有没有长进!”
似乎在赵牧看来,对于即将到来的风波,甚至还远不如对今晚的菜肴需要上心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