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远直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精心策划的,攻击敌人最神秘核心的最后一击,为何会如此轻易地,败得如此彻底。
甚至,还成了对手宣扬理念的垫脚石.....
柳文渊的病逝,在长安城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
甚至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又一则谈资罢了。
比如被天上人间的赵侗家妖术隔空取了性命之类的调侃,也是不少......
但在特定的圈子里,这个消息却意味着一个时代的悄然落幕,以及权力与利益格局的重新洗牌,毕竟,这柳文远也算是大唐文坛泰斗级人物了。
江南传来的消息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随着柳文渊这棵大树的倾倒,以及太子李承乾明确支持的“织造标准”在户部和将作监的推动下开始进入细则拟定阶段,谢家彻底失去了倚仗。
树倒猢狲散,昔日依附于柳文渊的江南势力或遭清算,或急于撇清关系,或转而寻求新的靠山。
在“织造标准”的引导和“锦绣堂”等得到喘息,并因率先拥抱新规而获得优势的行会带动下,江南丝织业虽然短期内经历阵痛,却明显开始向着更规范,更注重品质与匠心的方向发展。
老钱趁机以天上人间的名义,与几家信誉良好,技术精湛的工坊签订了长期供货协议,价格公道,条件优渥,稳稳地在江南扎下了一根楔子。
消息传到天上人间,赵牧做东,在最大的揽月阁设了一场小范围的庆功宴。
受邀的只有周老板,吴坊主等寥寥数位核心伙伴。
没有外界的莺歌燕舞,只有几样精致小菜和温好的黄酒。
“赵东家,老哥我是真服了!”周老板满面红光,举起酒杯,“江南这一局定下,咱们通往西域的商路,最大的绸缎货源之忧可就解了!”
“下一步,是不是该把琉璃和烈酒也大规模铺过去了?”
吴坊主也笑着捋须:“正是!更重要的是立了规矩。”
“按新织造标准,我们工坊出的细棉布,明年开春便可申请官验,届时身价不同,也好为东家赚取更多利市。”
赵牧穿着一身舒适的常服,斜靠在主位上,手里捻着酒杯,脸上带着惯有的慵懒笑意,听着众人的奉承,并未显得多么志得意满。
他抿了一口酒,语气平淡地开口:“旧敌虽去,但商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江南之利,眼红者众。”
“一个谢家倒了,难保不会有张家,王家冒出来,想走同样的捷径。”
“诸位老板,还得把眼睛擦亮些,把自家的手艺,信誉看得比金子还重才行。”
他这话如同一盆温水,既肯定了大家的成绩,又恰到好处地泼了点凉水,让沉浸在喜悦中的几人立刻清醒了几分,纷纷点头称是。
“赵东家提醒的是。”
“是该居安思危。”
庆功宴在一种融洽而略带审慎的气氛中结束。
送走客人,阁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残羹冷炙和淡淡的酒气。
赵牧信步走上了三楼露台。
夜幕下的长安,万家灯火如星河倾泻,勾勒出这座帝国都城的磅礴轮廓。
远处的皇城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肃穆,近处的平康坊则依旧笙歌鼎沸,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阿依娜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来到他身后。
“公子,江南局势已初步稳定,老钱不日即将返京。”
“柳文渊残余势力大多偃旗息鼓,唯有其长子仍在奔走,试图维系部分人脉,但已难成气候。”
赵牧“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投向远方,仿佛要穿透这重重灯火,看到更遥远的地方。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栏杆上敲击着,节奏缓慢而稳定。
“岭南的甘蔗,听说甜得很……”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还有海外,那些坐着巨大帆船来的商人,他们带来的香料,宝石,还有那些我们没见过的新奇作物……那才是真正的大市场。”
阿依娜静静听着,没有接话。
他本以为能清静几日,好好规划一下岭南的糖业。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夜风掩盖的振翅声传来。
一道小小的黑影如同利箭般射向露台,精准地落在阿依娜抬起的手臂上。
那是一只精神抖擞的鹞鹰,脚上绑着一枚细小的竹管。
阿依娜熟练地取下竹管,挥臂让鹞鹰飞走。
她检查了一下火漆封印,完好无损,然后才递给赵牧。
赵牧接过,捏碎火漆,抽出里面卷着的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纸上没有署名,只有寥寥数行字,墨迹是一种罕见的深紫色,带着一股极其淡雅,却绝非中土所有的冷冽香气。
内容言简意赅......
久闻赵东家慧眼如炬,奇货可居。今有南海奇珍异宝,非俗物可比,欲觅有缘之人共襄盛举。若蒙不弃,三日后子时,曲江池畔杏林南亭,静候佳音。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只画了一个古怪的符号......那像是一条盘绕的鱼,鱼尾却如同飞鸟的羽翼,线条流畅而诡异,透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赵牧盯着那个符号看了片刻,指尖在纸上轻轻摩挲,感受着那特殊的材质和墨香。
他脸上那惯有的慵懒神色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淡的,混合着好奇与警惕的玩味。
“南海?奇珍?”他低声自语,嘴角慢慢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这倒是新鲜。看来,有人觉得柳文渊这块磨刀石不够硬,想亲自来试试我的刀锋了。”
他手指一搓,那张带着异香的薄纸瞬间化作一小撮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消散在夜风中。
“查。”赵牧转身,面向阿依娜,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冷静,“动用所有能用的渠道,查清这个符号的来历。”
”还有,最近长安,特别是西市和漕运码头,有没有新到的,身份可疑的南海商队或者使团。我要知道他们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是,公子。”阿依娜碧眸中寒光一闪,领命而去。
露台上又只剩下赵牧一人。
他凭栏而立,望着脚下这座不夜之城,远处天上人间传来的隐约乐声,此刻听来仿佛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韵律。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笑容,“也好,太平日子过久了,骨头都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