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被念过,还站着的贡士越来越少。
队列前方的裴宽,紧张得嘴唇发白,毫无血色,紧握的双拳里,手心全是冷汗。
陈锋察觉到他的异样,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放宽心,必有你一席之地。”
裴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努力地做了个深呼吸。
终于——
“二甲,第一名,进士出身——公孙玉!”
当公孙玉的名字被念到时,人群中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这位昨日在杏园宴上出尽洋相的望族子弟,终究还是凭借着家学渊源,保住了一个二甲头名的位置。
公孙玉本人,脸上却无半点喜色,反而是一片铁青。
对他而言,只要不是一甲,便是奇耻大辱。他阴沉着脸,从队列中走出,那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依旧站在原地的陈锋。
此时,二甲一百一十七人,已全部唱名完毕。
贡士队列中,只剩下了三个人。
陈锋,赵景行,裴宽。
全场陷入了极致的安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便是万众瞩目,决定今科荣耀之巅的一甲三名!
鸿胪寺官员放下手中的名单,接过李时中递来的圣旨,他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气息运至丹田,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喊道:
“一甲第三名,探花——”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广场上,数十万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会是谁?
“——裴宽!!!”
此名一出,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所有人都没听清这个陌生的名字。
随即,山崩海啸般的议论声,轰然爆发!
“裴宽?是谁?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是那个长安书院的寒门士子!天啊!他竟然中了探花!”
“一个毫无背景的穷书生……竟然能力压公孙玉等一众世家子弟,位列三甲!这……这怎么可能!”
短暂的震惊过后,人群中,那些同样出身贫寒的士子们,率先爆发出最为热烈,最为真诚的欢呼!
“裴兄!是裴兄!”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他们激动地相互拥抱,喜极而泣,仿佛是自己中了探花一般!
这不仅仅是裴宽一个人的胜利!这是皇帝向天下所有寒门士子,发出的最明确,最鼓舞人心的信号!
而裴宽本人,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赵景行和陈锋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地扶住他,对他笑着拱手道:“裴兄,恭喜!”“裴兄,还不谢恩?”
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随即,一股巨大到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裴宽这才如梦初醒,踉跄着冲出队列,直直地跪倒在地,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地叩首,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浸湿了身前的青石板。
“学生裴宽——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台之上,鸿胪寺官员没有给人们太多议论的时间,他再次运气,高声喊道:
“一甲第二名,榜眼——”
所有人的心,再次被揪紧。
“——赵景行!!!”
这个名字,没有引起太大的意外。
赵景行出身赵郡名门,才学出众,为人稳重,在士林中素有贤名,中得榜眼,可谓实至名归。
人群中爆发出理所当然的祝贺声与赞叹声。
赵景行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微笑,从容地走出队列,对着周围道贺之人,一一拱手回礼,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世家子弟的从容与风度。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最后一个悬念。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悬念早已有了答案。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高喊:
“陈锋!”
这个声音,仿佛点燃了干柴的火星。
“陈锋!!”
“陈锋!!!”
瞬间,整个广场上,数十万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呼喊同一个名字!
“陈锋!陈锋!陈锋!”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直冲云霄,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承天门的屋顶都掀翻!
这,便是人心!
这,便是众望所归!
甚至有人在高喊:“北有陈锋,南有谢靖!我大乾文运,当兴!”
竟是将陈锋,与半年前高中南榜状元的谢靖,相提并论!
高台之上,礼部尚书李时中看着这狂热的景象,抚着胡须,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名鸿胪寺官员,感受着这股席卷全城的气氛,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他运足了平生之气,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嘶吼出那个万众期待的名字:
“一甲第一名!状元——”
“——陈锋!!!”
“轰——!!!”
整个金陵城,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
欢呼声、尖叫声、铜锣声、鞭炮声……所有声音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淹没了一切!
无数人将手中的帽子、手帕、甚至铜钱,奋力抛向天空,庆祝这位传奇状元的诞生!
“北闱状元陈锋!果然是他!”
“哈哈哈,我押中了!押中了!”
“不知这位陈状元,比之半年前的南闱状元谢靖,谁的才学更高?”
“那还用说!谢状元虽有才,但不过是诗词歌赋。陈状元可是敢于殿上论国是,为万民请命的!这等气魄,岂是谢状元能比?”
揽月楼上,萧承锋凭栏而立,当那声穿云裂石的“陈锋”传来时,他一拳重重地砸在栏杆上,放声大笑:“好!好!好!不负孤望!传令下去,府中上下,连庆三日,赏钱加倍!”
宁佑等一众亲卫将领也激动得满面红光,纷纷举杯庆贺。
右相府。
幽静的书房内,
柳越正在临摹一幅古帖,笔走龙蛇。管家垂手肃立,低声将承天门前的情形禀报。
当听到“状元陈锋”四字时,柳越手中的紫毫笔猛地一顿,笔尖饱蘸的浓墨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大团污迹。
随即“啪”的一声轻响,那杆上好的紫毫,竟从中间,断为两截。
他闭上眼,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睁开,吐出三个字。
“知道了。”
管家大气不敢出,躬身退了出去。
镇北侯府。
林月颜、叶承、老管家叶忠等人,早已在府门前焦急地等候多时。
派去打听消息的家丁连滚带爬地冲回来,隔得老远就扯着嗓子嘶吼:“中了!中了!是状元!头名状元!!”
刹那间,整个镇北侯府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林月颜身子猛地一晃,被身边的丫鬟扶住,她死死捂住嘴,滚烫的泪水却瞬间夺眶而出,顺着指缝滑落。
叶承先是一愣,随即猛地蹦起老高,挥舞着拳头嗷嗷直叫:“大哥!大哥是状元!哈哈!我大哥是状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在数十万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陈锋缓缓出列,走到最前方。
阳光落在他身上,为他挺拔的身姿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他神色平静,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是极其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面向那巍峨的皇城撩起前摆,端端正正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臣,陈锋,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山野布衣陈锋。
而是大乾王朝,永安十一年恩科状元,陈锋!
礼毕起身。远处,早已准备好的状元仪仗队,敲锣打鼓,吹着唢呐,浩浩荡荡地簇拥了上来。
礼部官员手捧着一整套大红的状元袍服和一顶灿烂的金花乌纱帽,满脸堆笑地向他走来。
一场盛大无比的状元游街,即将开始。
这座古老的金陵城,将因他一人而彻底疯狂。
承天门旁的偏殿内,早已被礼部官员布置得喜庆而庄严。
一套崭新的、用最上等云锦织就的大红状元袍,整齐地叠放在托盘之上,旁边是一顶精致绝伦的金花乌纱帽,一条镶着上等美玉的腰带,以及一柄象征身份的象牙笏板。
殿外,一匹神骏非凡、通体雪白的御赐宝马,早已披红挂彩,昂首嘶鸣,正由两名御马监的太监,小心翼翼地牵着。
整个更衣的过程,充满了庄重的仪式感。
在两名礼部官员的侍奉下,陈锋褪下了那身代表着贡士身份的青色襕衫,换上了这身象征着无上荣耀的状元袍。
大红的袍服,剪裁合体,衬得他本就挺拔的身形,愈发英姿勃发,气宇轩昂。
礼部尚书李时中,亲自上前,为他戴上那顶金花乌纱帽。
那金花,乃是宫中造办处用纯金打造,在殿内的烛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陈状元,”李时中双手扶着帽翅,替他正了正,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今日之后,你便是国之柱石。这身袍服,是荣耀,更是千钧重担。”
“望你持身以正,谋国以忠,上不负陛下殷殷厚望,下不负黎民切切期许”
“学生,谨记尚书大人教诲。”陈锋躬身一礼,神情肃然。
殿门开启。陈锋身着大红状元袍,头戴金花乌纱,腰系玉带,足蹬朝靴,昂首阔步走了出来。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那身耀眼的红与金瞬间点燃了承天门外本就沸腾的人潮!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扑面而来!
广场上等候的无数贡士,则都投来了羡慕、嫉妒、敬畏的目光。
在万众瞩目之下,陈锋走到那匹白色宝马前,动作利落地翻身而上。
他端坐马上,手持御赐的马鞭,身后是同样换上榜眼、探花服饰的赵景行与裴宽,再往后,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以及一百一十七名身穿红绿各色进士袍服的新科进士。
“时辰到——”
“状元公出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