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思考。
终于,赵凌舞打破了沉默,“如今中梁朝廷官商勾结成性,从上到下都是官官相护,官场乌烟瘴气,恐怕不是杀几个贪官就能解决的。”
赵凌舞顿了顿,梁沐云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况且如今我们和朝廷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这些当官的那个不视我们为眼中钉?而且我觉得,让轮回宫进场和我们碎渊盟斗,这背后的决策怕就是皇帝。”
赵凌舞边说边叹气。
梁沐云眼神中闪烁着迟疑,毫无疑问,赵凌舞说的并没有错,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得先从皇帝身上把口子打开。
“什么时候可以安排我和皇帝见一面?”梁沐云抬起头突然发问。
“根据从风鸣卫那边传来的消息,皇帝一直都想跟你见面协商一些事情,但那个时候你受着重伤未醒,所以我们这边一直在找理由推脱,”森子一直负责和皇宫风鸣卫那边对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盟主你若是有想法,我随时可以通知那边,毕竟一直拖着不大好。”
“那这件事你就负责对接吧。”梁沐云向森子点了点头,但眼神又突然凶狠了起来,“但是,某些个官员也是一定要杀的,不仅仅是为了还百姓和官场一个朗朗乾坤,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些祸害百姓的王八蛋,”
他的语气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碎渊盟一个都不会放过。”
所有人都看向梁沐云,打心底里有些佩服这位顺帝转世的盟主所拥有的魄力。就连上官安岚也没有反驳。
梁沐云的眼神中闪着凶狠的光,窗外的繁星点点不时配合着月光从窗口跑了进来,一个洞穴是黑暗的,但只要有一束光打进去,黑暗就不再是它的宿命。
……
御花园深处,牡丹开得正盛,姹紫嫣红,香气馥郁。
皇后娘娘在亭中设宴,名为赏花,实则是为前些日子受惊的长公主梁锦欣压惊。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郡主、公主、世家小姐们济济一堂,环佩叮当,脂粉香混着花香,倒也冲淡了些许近来的紧张气氛。
沈清荷作为开王府世子妃,带着小姑梁诗宇安静地坐在稍靠后的位置。
梁诗宇毕竟还是年轻,尽管已经参加了不少宴会,但这次规模比较大,又是皇后支持。看着满园名品和周围珠光宝气的贵妇们,眼神里仍然带着几分好奇和拘谨。
沈清荷则端庄娴静,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目光柔和地掠过众人,偶尔低声与梁诗宇说一两句。
长公主梁锦欣坐在皇后下首,穿着一身崭新的鹅黄宫装,脸色比前几日红润了些,但眉宇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或者说,是心不在焉。
她手里无意识地玩着一块帕子,眼神时不时飘向远处宫墙的方向,对眼前争奇斗艳的花朵和周围的热闹显得有些不怎么在意。
“长公主殿下今日气色真好,这鹅黄色衬得殿下越发娇艳了。”常家的夫人常柳氏率先笑着开口,她是兵部尚书常文渊的正妻,言语间带着惯有的热情和几分刻意的讨好。
“是啊是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殿下洪福齐天!”立刻有依附常家的夫人附和道。
皇后微微颔首,拍了拍梁锦欣的手背:“锦欣这孩子,就是胆子大,这次可把本宫吓得不轻。幸得祖宗保佑,平安无事。”她目光扫过众人,“今日请大家来赏花,也是让锦欣散散心,去去晦气。”
“皇后娘娘慈爱,长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丞相夫人李氏(李广安之妻)温婉地接话,她身边的赵家夫人赵钱氏(吏部尚书赵文博之妻)也点头称是。
话题很快就转到了那场惊魂上。
虽然皇后说了“去去晦气”,但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哪个不是人精?越是禁忌,越是好奇,只是碍于皇室威严,不敢直接议论长公主遇险的狼狈。
“说起来,这几日京城里是有些不太平,”吴家的老夫人,太师吴冬磊的母亲,捻着佛珠,慢悠悠地开口,“老身听府里的下人说,西市那边晚上都不敢出门了,说是……不太干净。”她巧妙地避开了“鬼害”二字。
“可不是嘛!”一位刘家的旁支夫人立刻接上,声音压低了些,“我家那口子在军中,也说最近城防事务忙得很,到处转。听说那日伤了殿下的,是个顶厉害的……脏东西?连风鸣卫的好手都折了两个?”她这话一出,立刻引来好几道目光,既想知道更多,又怕触怒皇家。
梁锦欣听到“脏东西”,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拿着帕子的手指更用力了。
“哎哟,快别说了,听着就吓人!”白家的夫人白张氏(工部尚书白崇明之妻)夸张地拍了拍胸口,此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惧,“咱们妇道人家,还是赏赏花,说说衣裳首饰是正经。殿下金枝玉叶,自有神明护佑,那些脏东西哪里近得了身?”她这话看似在打圆场,实则点出了梁锦欣的遇险,又把“神明护佑”捧了上去。
皇后淡淡看了白张氏一眼,没说话。
梁诗宇忍不住凑近沈清荷,小声嘀咕:“嫂子,你看她们,明明怕得要死,想知道得要命,又不敢明说……”
沈清荷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噤声,低声道:“人多口杂,莫要多言。听听就好。”
这时,兴王府的郡主,年纪和梁锦欣相仿,仗着身份亲近,忍不住小声问梁锦欣:“锦欣姐姐,那日……真的那么凶险吗?我听说……听说是有个高人救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她问出了在场许多人心中的疑问。
梁锦欣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如同被点燃的火焰,亮得惊人。
她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那点倦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激动和向往。
“高人?不!”梁锦欣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完全不顾及场合和礼仪,“那不是高人!那是……那是仙子!简直是月宫里的神女下凡了!”
她的话让亭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她。
梁锦欣仿佛陷入了那天的回忆,眼神迷离,脸颊泛起激动的红晕:“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就那样从街角走出来……美得……美得我都没法形容!比画上的九天玄女还要美!那些鬼在她面前,就像泥捏的一样!她就那么轻轻一抬手……”梁锦欣模仿着司徒晚晴弹指的动作,“……‘啵’的一声!那可怕的紫面鬼就被她从附身的人身体里弹出来了!然后……然后她手里突然就多了一把剑,像月光凝成的剑!就那么一剑!快得我眼睛都没看清!那鬼就没了!像烟一样散掉了!”
她描述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全然没有了平日的骄纵,只剩下纯粹的崇拜和激动:“她看都没看我一眼,捡起她掉在地上的一个小布包,就那么……那么轻飘飘地走了!就像踏着月光一样!太厉害了!太美了!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到她!”
亭子里一片寂静。
夫人们面面相觑,都被长公主这不同寻常的反应和过于“神异”的描述惊住了。仙子?神女?一剑灭鬼?这听起来……太离奇了。
常柳氏干笑两声,试图打圆场:“殿下定是受了惊吓,又得神人相助,心中感念……”
“不是感念!”梁锦欣立刻反驳,眼神灼灼,“我是钦慕!是崇拜!我一定要找到她!问问她叫什么名字!拜她为师也行!”
皇后眉头微蹙,轻咳一声:“锦欣,不得失仪。”
梁锦欣这才稍微收敛了些,但眼中的光芒丝毫未减,兀自沉浸在找到“仙子”的憧憬中,连眼前的牡丹都失了颜色。
夫人们交换着眼神,气氛有些微妙。
有的觉得长公主是吓糊涂了,有的则暗暗记下这“白衣仙子”的传闻,准备回去告诉自家老爷。
派系之间的话题暂时被这插曲打断。
沈清荷听着梁锦欣的描述,心中微微一动。素白衣服?剑法超绝?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听梁诗宇讲过,很久以前卿尘还在碎渊盟的时候在开达城的开王府里带着两个人来查案,其中有一个让她印象特别深的绝美女子……会是她吗?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梁诗宇。
梁诗宇显然没想那么多,她听得两眼放光,小声对沈清荷说:“嫂子,真有这么厉害又这么美的人啊?听着比话本里的仙女还神!”
沈清荷轻轻摇头,低声道:“祸从口出,莫议贵人奇事。”她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长公主如此执着地寻找一个神秘人物,不知是福是祸。而且,京城最近确实不太平,开王府又处于风口浪尖……
就在这时,话题又绕了回来。赵钱氏看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开王府的少奶奶和梁小姐也在,京城最近风波多,开王府离宫城稍远,可要小心门户才是。”这话看似关心,却隐隐带着试探。
沈清荷立刻起身,微微屈膝,仪态端庄:“谢赵夫人挂怀。王府有侍卫值守,妾身与家人深居简出,不敢劳烦各位夫人惦念。”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谢,又回避了实质问题。
常柳氏接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小心些总是好的。连公主殿下在京城内都能遇到妖邪,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也不知城防是干什么吃的。”这话暗指京城防卫有漏洞,矛头隐隐指向刘周派系负责的京城治安。
刘家夫人脸色微沉,正要开口,皇后适时地端起了茶盏:“好了,今日是赏花,莫谈这些烦心事。这株‘魏紫’开得极好,诸位夫人可都赏过了?”
一场即将燃起的唇枪舌剑被皇后压了下去。
夫人们又恢复了言笑晏晏,开始品评起牡丹来,只是那笑容底下,各自藏着的心思,如同这御花园里盘根错节的藤蔓,复杂难辨。
梁锦欣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她托着腮,望着亭外湛蓝的天空,眼神飘忽,喃喃自语:“……她拿着的那个小布包,好像是装种子的?她喜欢种花吗?她会在哪里呢……”
赏花会最终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各怀心思的气氛中结束。
沈清荷带着梁诗宇拜别皇后和众位夫人,走出御花园。
梁诗宇还在兴奋地回味着长公主描述的那位“白衣仙子”,而沈清荷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忧虑,却更深了。
她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只觉得这看似繁华安宁的京城,如同这御花园一样,底下不知藏着多少汹涌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