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拂雪不知驱邪院的监察使只是八品,且属于文职。
下面北帝派、神霄派的道士们自幼便对上面的官职了如指掌,自然是凭自己本事,能叫多厉害的就叫多厉害的。
大约只有疯了才会叫一个才八品的文职,下凡去帮他们除妖。
“三条。”
“二筒。”
“五万!胡了!哈哈哈,给金丹给金丹!”
碧霄一把揽过桌面上几人身前装着六转金丹的小木盒,嘻嘻一笑,用戏谑地眼神看着桌边的另外两男一女。
对面赵公明壮硕的身高,坐在牌桌前,浑如只大熊。
他无奈地抹了把脸,深叹一声,心想自己分明是财神,为什么总是胡不了牌呢?
旁边的火灵圣母一把推倒牌,嘟起嘴嘟囔:“哎,不打了,不打了,明天还要点卯。”
她看向对面被赵公明拐来,本欲企图从白拂雪手上骗金丹。
可惜人家不愧是被大师伯看中的小弟子,才来跟他们打牌的时候,运气简直好到爆表,全是自摸。
别说让他给金丹了,他们手上攒的那些金丹全给输了出去。
也就大约最近白拂雪运气用完了,但也属于不输不赢的状态。
看到对面雪发少年那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火灵又是一叹,撑着下巴,羡慕道:“哎,还是小拂雪好,不用一大早,就赶去凌霄宝殿陪昊天师叔过皇帝瘾。”
白拂雪听火灵如此说,无奈道:“可我每天只是坐那里看留影,要不火灵师姐,我们换换?”
火灵霎时长眉一挑,立即连连摇头,婉拒道:“那还是不用了。罢了,各位,咱明日再见。”
她起身,用指染蔻丹的芊芊柔夷端起桌边小几上一盏金杯,豪迈地仰头饮尽,舔了舔残留几点美酒的红艳艳嘴唇,便一步一摇地婀娜出了殿门,驾云离去。
白拂雪亦当即起身,同赵公明还有碧霄、琼霄两位小仙子插科打诨了两句,随后也同火灵一样,一口闷了自己杯中酒,便告辞。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赵公明叹了口气,实在不知这样无聊、憋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他不由再次怀念起当初在三仙岛,自己可以任意遨游四海、游览三山五岳,约上二三好友在林间把酒言欢、高歌玩笑的日子。
赵公明摇摇晃晃地起身,却感觉有哪里不对?
今天这酒劲怎么格外的大?
他捂住有几分眩晕的额头,甩甩脑袋,向琼霄大着舌头问道:“小,小妹,今天的酒你是哪里拿的?”
琼霄螓首一歪,拍手道:“哦,大哥,你们都把酒窖里的酒喝完了,我想起在后花园的桃树下还埋着一坛,就挖了出来。”
她刚说完,撑着桌子站起的碧霄已吓得酒惊醒半分,冲琼霄一脸惨白道:“啊——!你不早说,那坛是,是我们偷挖出来,师父偷藏在金鳌岛后山埋得岁无忧,你……你……”
但还未说完,碧霄已眼冒金星。
她和赵公明二人已然摇晃着一个倒在地上,一个倒在牌桌上。
琼霄急忙去摇了摇二人,却发现大哥和二姐毫无动静,仿佛已经醉死过去。
一拍脑袋,暗道糟糕!
看大哥、二姐这模样,怕是明天不一定能醒过来,可明日还要去凌霄宝殿点卯上朝,陪昊天师叔过皇帝老儿的瘾。
这下岂不是……
琼霄转头,看向另一张桌案上的酒坛,忽地眼睛一亮!
她为什么要叫醒大哥、二姐呢?
从前大哥、姐姐们总嫌我年纪小,都不许我喝酒,自己正好可以趁他们醉的时候,如今大姐也不在,可以偷偷喝一点。
总之,明日要死一起死!
嘿嘿!
琼霄抱起酒坛,仰头就灌下去大半罐,少顷已坐到地上,一张小脸红扑扑地打了个酒嗝,对着眼前出现的幻觉开始傻笑。
嘿嘿嘿,师父酿得酒真好喝,桃子味的!
嘿嘿嘿,咦?师父,你从师祖的紫霄宫溜出来啦?
唔……师父不要敲琼霄脑袋,会变笨的,呜呜呜,大姐、二姐,师父欺负我!
琼霄又哭又笑,又是一仰头将酒坛内的酒喝了个干净,少时已抱着空空如也的酒坛作枕头,呼呼大睡。
虽然这些日子,白拂雪在天庭打工的日记变成了——
“第一天,上班看录像,下班打牌、喝酒;
第二天,上班看录像,下班打牌、喝酒;
第三天,上班看录像,下班打牌、喝酒;
……”
白拂雪每每告诫自己:
白拂雪你不可以再如此颓废下去了!
要上进一点,今天不能再跟赵师兄他们混在一起打牌、喝酒!
“第四天,上班看录像,下班打牌、喝酒;
第五天,上班看录像,下班打牌、喝酒;
……”
唉!
架不住白拂雪下班后实在无聊,难得此地又不危险,无需白拂雪时时刻刻紧绷神经,生怕谁会暗害自己。
又没有地球那么多娱乐活动,还有电脑游戏可以玩,也没有话本子看。
他下班走着走着,就习惯性到了他们设立赌局的三仙宫。
本着地球华国人“来都来了”的传统精神,白拂雪一个不注意就被赵师兄他们拉上了牌桌。
天庭的日常实在过于枯燥,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怪不得小仙女们闲着没事要下凡去找凡人们谈恋爱呢!
唉,算了算了,明天再努力吧。
白拂雪一如既往地如昨日那般想着。
他随手将佘佘和妫灵从灵兽袋里放出,让他们放风的同时,盘腿坐在他们拉得一团云上。
趁回兜率宫期间,逐渐开始泛起桃色的俊脸上,犹自不觉,仍是摸出一本黑皮小本子胡乱写写画画,却以为自己在写着和昨日相同的内容。
“呔!来者何人?”
“嘶嘶!”
“咩嗷!”
忽而疾飞的云团骤停,白拂雪在云上揉了揉惺忪的醉眼,收起本子,看清前方立着持枪的金甲天将,感觉有点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鉴于白拂雪方才喝了通天教主偷藏了千年的岁无忧,思维有些凝滞。
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人是谁,他努力甩了甩脑袋,脑子里下意识觉得今天的酒劲好像有点大。
但混沌的头脑并不能灵敏做出反应,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正歪头思考间。
不想,那天将已一脸痛心疾首地表情奔上来,冲着白拂雪数落道:“你,你你你,姓白的!你怎么能和截教赵公明那群滚刀肉们,成日厮混着赌钱、酗酒?你,你如此形状,简直给你师父、你师兄他们丢脸!”
白拂雪迷迷糊糊仰头,望着那张痛心疾首的面孔,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哦,这位好像就是那位玉帝混在天将里的分身,张高天。
等等,玉帝?
白拂雪瞬间一个激灵,急忙从云上站起,按地球上的敬礼方式,敬礼道:“领导好!”
使得张高天对这陌生的敬礼方式,而且领导是什么称呼?
但看白拂雪一直通红着小脸,身体绷得笔直,保持敬礼的动作,一时间都愣住了。
只能含糊且尴尬地应付一句:“呃……你好。”
又看到白拂雪一张小脸带着酒醉后的酡红,正用法力摁着那条玄蛇和绿龟的脑袋,冲他不住点头。
“快,你们快给领导问好!”
要不然将来会被穿小鞋的!
幸而酒醉后的白拂雪只是心里这么想,没有说出口。
张高天左顾右盼,赶紧劝解到半醉不醉的白拂雪住手,“好了,好了,低调,低调。”
白拂雪闻言,摇摇晃晃收起法力。
吓得劫后余生地佘佘和妫灵主动缩进了灵兽袋,决定等白拂雪醒酒之后再出来。
太可怕了!
但他们一时忘了,他们拉着的云团是他们法力凝聚成的。
灵兽袋近来被闲得无聊的老君,教白拂雪重新炼制了一番,自成空间,有了隔绝法力与神识窥视的效果。
于是白拂雪脚下云团顿时消失,整个人直直往下方的天河中落去。
在感受到下坠感时,白拂雪脑子清楚地知道应该掐诀施法,奈何手脚似乎不听使唤,最后“嘭”地一声,掉入天河中。
玉帝就见刚刚还在面前的人,突然直直落入脚下天河,砸得水花四溅。
他面上不由生起几分怒容,再次深恨起带坏了白拂雪的截教那群滚刀肉!
玉帝负手而立,只以为白拂雪几息就能飞上来,刹那间他已打好腹稿,必得好好训斥一番,然后再给一棒子一个甜枣。
他从那群滚刀肉嘴里打听过了,白拂雪数次抱怨驱邪院的工作无聊。
天蓬那货嫉贤妒能,大材小用。
只让堂堂圣人弟子成日看留影,都没有下去除妖的机会!
想下界除妖?
那还不简单,朕正愁手下没有厉害的心腹兵将,可领兵下界除妖。
托塔天王李靖其人貌似老实,但本事平庸,也就会生儿子。
三个儿子均为阐教弟子,后因慈航、普贤几人改投佛教,两个儿子亦随师父前往。
与其说他听自己的,不如说他听元始天尊的,如今还要加上一个佛教。
再说,李靖手上要没那座塔,他也使唤不动他小儿子哪吒。
白拂雪好啊!
无论是太上大师兄、还是老君,都无意插手天庭事务,不会像元始师兄一样,喜欢指指点点。
可玉帝想得挺美,奈何等了半晌,也不见白拂雪从河里飞出。
一时心急,暗道:“不会堂堂圣人弟子就这么淹死了吧?”
玉帝回忆起白拂雪那张红彤彤的脸庞,心感不妙,即刻飞身下去,果然见白拂雪飘飘荡荡在河中沉浮,好似已无知觉。
他立即拂袖上前,“白拂雪,白拂雪,你给朕醒醒!”
伴着朦胧水声,使得声音小且闷,亏得足够忘情诀给力,感受到白拂雪快被天河之水淹死,而自动流转,在他身上散出一层浅白的薄膜,隔绝水汽。
但白拂雪头脑仍是昏沉的。
朕?
狗皇帝?
不好!
白拂雪听到这熟悉的自称,此刻也在蒙蒙水中,看不清人脸。
他几乎是习惯性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下一刻又似乎想起了什么。
赶紧双手环住靠近来的脖颈,埋头在肩窝撒娇,软声低喃:“不可以趁我酒醉的时候欺负我,皇上。”
他埋在玉帝分身的肩窝,用脸颊蹭了蹭,犹自用细弱蚊蝇地声音补了一句,“就算您想欺负,可不可以轻一点?”
“……”
玉帝浑身一震,对白拂雪过于亲昵的动作,感觉分外怪异。
太上与太极图联手遮掩了天机,大约除了玄都和白拂雪本人外,再加上紫霄宫中的那位。
知晓白拂雪真实来历的,洪荒决计找不出第五个。
哪怕是玉帝也以为白拂雪曾只是净乐国的太子,天生神灵,一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又得父母溺爱。
这么看去,他性情骄纵,喜欢朝人撒娇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玉帝如此想着,白拂雪的话直令他不由失笑,揽住白拂雪因酒醉站立不稳的柔软身体,摇头道:“朕欺负你作甚?”
察觉背后窥视的视线,玉帝不由有几分恼怒,神识扫去,见是那位新立天河水军的天蓬元帅,叫褚什么来着?
玉帝贵人多忘事,实在记不得那么多人名。
罢了,大约他是来此巡逻,还算尽忠职守。
何况玉帝可没忘记自己此刻可是分身,不愿暴露分身,日后就不好混迹在天将、天兵中了。
因此心念一动,便有一层金光包裹身体,让人无法窥视具体面貌。
只好揽住白拂雪的腰,便飞身离去,哪知刚飞出水面。
原本还身体柔软地白拂雪忽如“垂死病中惊坐起”,吓得玉帝急忙收紧手臂力道,箍住白拂雪的身体,免得他再次掉下天河。
殊不知白拂雪听得脑中忽然传来急促慌张地一个童音,如被晨钟惊醒,稍微清明了几分。
一双浅红瞳孔兴奋地睁大,“有人叫我出警了!”
“哈?”
出警?
出警是什么玩意儿?
玉帝满头雾水,还不及相问。
就听白拂雪匆匆丢下一句:“我的身体,先交给玉帝陛下你了。”
说罢,已元神出窍,裹挟着一枚玄黑令牌,向下界疾射而去。
看到那枚玄黑的北极驱邪院令牌,玉帝醒悟,大约下界有北帝或神霄派弟子召唤白拂雪,下界帮忙除妖。
敢情这就是他说得“出警”?
小子还会发明个新词。
玉帝看着白拂雪软绵绵,失去元神的身体,脸黑如炭。
好小子,你居然还使唤起朕来了!
刹那间,玉帝心念飞转,几次三番想干脆把白拂雪的肉身丢下天河算了!
但左思右想,大师兄人教只有这么两个独苗苗,罢了,罢了!
玉帝本欲扛起白拂雪的肉身,将他送还给兜率宫的老君。
但转念一想,如此一路行去三十三天,着实不雅!
背吧?
抓起白拂雪一只手晃了晃,软弱无力,压根使不上力,一会儿背着背着,说不准会掉下去,麻烦!
最后,玉帝只好一弯腰,一手穿过白拂雪膝盖,将其打横抱起,往三十三天飞去。
而玉帝与白拂雪两个当事人,丝毫不知,在水底下一双满目震惊的眼睛目睹了这一切。
并因水声的传递,使得他并未完全看清模样、面貌,也无法从声音中分出男女,只零星地敏锐捕捉到几个词。
“欺负我”、“玉帝陛下,身体交给你了”……
卧槽!
褚刚默默擦了擦鼻血,没想到貌似正经的玉帝陛下和凡间皇帝们一样,都玩得这么花的吗?
他在脑内,进行了一番离谱的脑补。
褚刚身为新任的天河水军、天蓬元帅,他不辞辛劳,每每要在下班后,亲自再巡逻一次。
不想天不假年,他还不如学同事们摸鱼呢!
今日竟在天河之中,撞破了玉帝陛下与一位“广寒宫的白衣嫦娥仙子”在水中缠绵。
毕竟只有广寒宫的那些嫦娥仙子们,才打扮素淡,日常喜着一身白衣。
完了,完了!
我褚某人好容易买通了无数关系,才买来这天蓬元帅的职位,想来是做到头了!
褚刚每日怀着心惊胆颤,就怕被玉帝记在心里,随便寻个由头将自己给办了。
可就像一柄悬在自己头顶的铡刀,一直未曾落下。
都说,帝王心深似海。
果然不假。
直到有一日,天蓬元帅醉酒误闯了广寒宫,他迷迷糊糊看到一位白衣仙子飘然而过。
多年前,深埋心底的秘密与日夜心惊胆颤,悄然从心头滑过。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日夜心惊胆颤的天蓬元帅,终于恶从胆边生,决定不忍了!
心想:“凭什么玉帝抱得,俺老褚抱不得?”
然后,他就被自以为“终于对自己下了黑手”的小心眼玉帝给贬下了凡。
而天蓬元帅眼中的另一位当事人,某位“广寒宫白衣嫦娥仙子”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元神不过短短少息,经北天门天兵查验无误后,快速穿过层云下界,直入召唤他的来处。
白拂雪元神,自空中一跃而下,向缩在墙角握着一根残香的蓝衣小道童,问道:“是你叫的我?”
不想蓝衣小道童见了一身白衣白发的白拂雪,突然眼睛上翻,浑身颤抖地叫喊道:“啊——!鬼啊!”
白拂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看了看自己今日一身白,环视一圈,周围墙壁斑驳,残留发黑的血迹,地板破裂的阴暗场景。
顿时又觉得不能怪人家小道童。
因此他拂袖一扫,就对小道童施了个清心咒。
正欲问他叫自己想除的妖物在哪儿,并好心提醒这位小道童,实际上你此次请神的操作不规范,看在你年幼的情况,下次要注意。
忽有一阵阴风,卷着从地面冒出。
听得一女子尖利而阴恻恻笑道:“嘿嘿嘿,小道士我找到你了。”
白拂雪眼睛一亮,看来自己不用找了。
于是一指那地上滚滚黑气中冒出的红衣女僵尸,朝小道士问道:“你要我除的,是她吗?”
那小道士点点头,随即哭唧唧道:“是,可……这位仙子,抱歉,我叫错神名了。”
“……”
房间陷入诡异地沉默。
红衣女尸骤地发出惊天的嘲笑,抬起五根血红的长指甲做出爪状,“哈哈哈,一起留下陪葬吧!”
白拂雪正在恼怒间,冲那女尸暴喝一声,“闭嘴!”
女尸只觉一阵凛冽剑风扑面,几乎割破她僵尸体内所藏的魂体,将她掀飞到墙角,身上只挂着几处关键位置的红布条遮羞。
她顿时一改刚才威风之态,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白拂雪走过去,冲那小道士蹲下身,微笑问道:“你原本想叫的是谁?”